宝珠握住了他手,小声问道:“你有将这件事告诉过爷爷奶奶吗?”
“没有。那时候我还不太会表达。”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他是我第一个见到的鬼魂,陪了我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离开的。”他勉强自己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鬼魂是一群另外的人,他们能被沟通,只是游离在我们活人的世界之外,不受约束。”
宝珠能感受到他失落的心情,“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是一段灰暗的,苦涩的长夜,他因为一时分不清活人和鬼魂,常常做出在旁人看来怪异的举动,所以成长的路上多出崎岖,但他不想在这种前途未明的情况下让宝珠挂心,“然后,云崖子就封印我的眼睛。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她点点头,假装不在意他跳过的岁月,故作轻松问他:“你说,如果我们没有相遇,我退缩了,从来没有开启过那扇门,我们两个各自会怎样?”
“我还真想过这个问题。”他突然笑了。
“啊,什么时候,你快说嘛,会怎样?”宝珠也笑了,天马行空与乐观是她的天性使然,忧愁与悲伤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思考背景音。
“你的话,我很难预估。但是于我自己而言,可能我会成为第二个陈真人……”
“不可能,你不会的!”宝珠迫不及待打断他,“你重新看到鬼魂之后,很可能会无视,冷漠,不管别人死活,但绝不会变成任意玩弄别人的死活。”
陈晋北一阵哈哈大笑后,抱紧了她,没有再继续刚才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也地问一句:“冷吗?要不我们回屋去吧?”
“我还没说完呢。”宝珠觉得现在不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正经口吻道:“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可能就会一直困在往生馆。我总是听别人的故事,开心别人的开心,悲伤别人的悲伤,然后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好像不曾经历过自己的人生。我想,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我真的消失的那一天,似乎也没有很差,但总归是有遗憾的。而机缘巧合之下,我们相遇相知相爱……”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默默脸红了,没有接着往下说。
陈晋北目光柔和地望着她,鼓励地亲了她一下,“继续。”
宝珠克服羞涩,正色道:“我们彼此陪伴经历了很多,听过风,淋过雨,看过花,赏过月,遇到过了许许多多和我们不同的人和鬼魂,伴随着发生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我们会伤心难过,会开怀大笑,会意见不和闹别扭,你能包容我的天真幼稚理想化,我也不嫌弃你的世故冷漠初始总往坏处想……所以总体来说都还算顺遂,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遗憾了。”
“我知道你没有很厉害,伤心的时候你也会哭,高兴的时候你也会笑,受伤的时候你也会痛,这世上,这轮回,从来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但是我可以相信你,因为我们是通过彼此的灵魂相识相知相爱的,也许对很多人来说,我的想法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在我还没学会接受这样的自己的时候,你反而是第一个坦然面对我的人。”
她静静地看着他,还怕他没有听清,重复道:“陈晋北,你听到了,我现在觉得已经找到自己了,我猜想过自己也曾这般生活,预估过未来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无论我将来变成什么样,以怎样的形态存在或者消亡,我都不觉得遗憾了,甚至死在这里也可以——”
“不不,宝珠,我求你,别说了。”他急切地捂住她的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要相信我,你不是一直都相信我的吗?再信一次好不好?”
宝珠低头,窝进他的怀里,眼内擒泪,“好的,好像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刚回到斋房,看时间还早,正下棋打发时间,靠近门边的陈晋北突然示意欢呼雀跃赢棋的宝珠:“嘘,门外有脚步声,向这里走来了。”
山里夜晚的不是无声无息的,虫鸣与蛙声宛如白噪音,叩叩叩,叩叩叩,沉闷的敲门声却一下子打断了这和谐的静谧,宝珠没注意到斜斜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以为刚才玩闹的鬼魂还不尽兴,想来抓弄他们,嘟囔:“你别想耍赖,这局就是我赢了。我才不怕鬼,我自己就是鬼,他们要是再敢来,我也去吓唬吓唬他们。”
陈晋北无奈摇摇头,朝着门口说道:“进来吧,云麓。”
还真是云麓,小少年青葱一般挺拔地站立在门外,他迅速巡了一圈小小的卧室,发现确实没人,再次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后,朝着陈晋北开始打手语:“你就是当年师父封印了鬼眼的人对吗?”看到陈晋北点点头,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子时后山房见,你一定要来,这是师父临终前交代给我的任务。”
云麓已走出门去,又不放心回来:“你自己来,不能带人或者其他东西,切记,切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