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着的房门也并不欢迎他的突然造访。洛书文叹了口气,抛却了顾虑,一步步向二人逼近。
似乎逃不开了。
清脆的枪声惊动了栖息在屋檐上的白鸽,它们纤细的爪放下了暂时的依靠,慌忙振翅而飞。而那刺耳的啼叫声溅起了流动的鲜血,在青年的眼前晃了一瞬,若骄阳般夺目耀眼。
熟悉而腥甜的气味,令人作呕。
洛书文抹去溅在面颊上的血,缓步上前。他并未开枪,但他却见另两名特务就在方才,已然倒地不起,死状惨不忍睹。
他一惊,随后警惕地回过头,对面迎来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让他竟下意识退后几步。
“您这是……刮了阵什么风儿,竟能跟到这儿来。”
洛书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抬眼,目光便不自觉地滞留在来者如水般的双眸中。
“啧,前些日子,我去了唐惊水那儿,和他谈了一些事情。”童兰收了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告诉我,你今日会来此执行任务,我担心你出事,便跟过来了。”
洛书文没有回话,直接蹲下身,娴熟地处理起尸体来。
“书文,你自己真得当心些。你死了,无论是我,还是伯父伯母,都会难过的。”童兰见洛书文像是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自是不满,言语间也犀利了些许。
洛书文苦笑了一声。
世间有了牵挂,有时便不忍冒险了。
白鸿影曾称他为“温和的改革派”。但他当然受不起白鸿影如此高的赞誉,只称自己是失败的提案者。
他真的很失败。
自己所努力的一切,没有任何回报,反倒被唾弃,被辱骂,遭到了国民的政府打压,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但他知晓自己的思想没错,违背人民意愿的政府,必定活不长久。
父母曾问他,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每每提起,洛书文常歉疚,只得说自己职业特殊,不方便透露。
他曾立下过赫赫战功,背负着沉重的荣誉。父母常以自己为骄傲,说自己的儿子杀了多少的鬼子和汉奸,挽救多少无辜平民百姓的性命……可在如今混乱的局面下,他已不再是英雄,却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刽子手。看到父母期待的眼神,洛书文总是回避,他无颜面对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聊以慰藉……他父母仅仅只是渴求和平的心。
民心所向之处才是真正美好的家园。为这样的党国办事,值得吗?
他也曾有调职的想法。而他的好友程山绘得知此消息后,便是在单位打听相关资料。
程山绘告诉他,自己虽没当什么大官儿,但找人帮忙调个小职务,应当不算难事。
这事儿本应成功,却被唐惊水这个多管闲事之人截了胡,便是不了了之。
现在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微薄与渺小,哪怕是这样一件事,他都无力去逆转。
“我已经说过,我不要再待下去了。”
童兰垂下眼:“那又何必活得如此苦痛?有时候,醒了不如醉着。”
洛书文只是轻轻摇头,叹息一声:“是吗?兰儿……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想了不少。我得说一句,我必须得和您说这么一句。”
“兰儿,抱歉。”
童兰明显愣了愣,竟不知如何接话:“抱歉?啊?这算什么……你是有心事?”
洛书文避开了童兰的目光,苦笑了一声,眉头有不明显的抽动:“的确。几日前,有民主党派的人找过我。他们告诉我,我是可以团结的力量。
要是放在从前,或许我早就拒绝了。只是最近发生了点儿事情,让我改变了我原先的看法。他们说,他们希望与我合作。”
“那你拒绝了吗?”
“那可算不上,不过……我还是担忧安全问题,所以打算延缓一段日子,先把这儿的事儿都解决了再说。”
“是吗?那这样也挺好的。干些你应当做的事情,去实现属于你的价值嘛。”
童兰的目光在笑,眼里似荡漾着波澜的海,翻涌着,拥住了洛书文的身影。
洛书文垂下眼,沉默片刻后,缓了一口气,背过身去。
“只是有一个前提——”
洛书文回头,双眼微微眯起。
“我得活着啊。
“有些人,不想让我活下去了。”
童兰沉默了。
她只是缓步上前,将枪递到洛书文的手中,她的目光格外温柔,像是说着,一切保重。
微风拂面,意外并不寒冷。童兰伸手,为洛书文整理好衣领。
似不好意思般,洛书文慌忙避开她的目光,握紧了枪。
可当他再度回头,童兰已然走远了。
军官的心头莫名其妙涌起了矫情的酸涩感,但他还顾不得细想,便快步奔向另一条小巷。四处蔓延的郁郁葱葱,为他做上了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