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地面映着月光,若平静无波的湖。飞鸟悄然掠过,点开了少年双眸中的重重涟漪,平添了些许生气。
谢青杰滚下一滴泪来。
“今天是竹语的祭日。去见见她吧,凌木诗。”
凌木诗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昏睡还是清醒,只觉自己跌入了一片混沌,耳畔是嘈杂的欢笑,是密友的私语,全都杂糅在谢青杰的颤抖的嗓音里。
他来此处几日了呢?凌木诗早已记不清了。
在小董将他送往这别院的路上,凌木诗开了枪。
起初,他并未下死手。
小董臂膀涌流的鲜血若花瓣凋零,他攥紧方向盘,飞蛾扑火般冲向了绝路。
“抱歉,凌老板……为了我的妻子和女儿,我不能违背谢青杰的约定,我一定,要把您送过去。如果您想逃,就请——杀了我吧。”
小董有个六岁大的女儿,她时常会拽着凌木诗的袖子,甜甜地叫他“木诗哥哥”。
凌木诗摸着小姑娘软软的头发,讲着那些与这个战乱年代相隔极其遥远的,美丽的童话。
这一幕在他眼前如萤火般消逝。凌木诗抵着扳机的指尖在颤抖,他已然泪流满面。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啊……”
枪声响起,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起无边殷红,小董僵直着身体,缓缓倒下。
凌木诗摒弃了一切纷乱的思绪,扶着小董的尸体,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眼前,是格外陌生的景色,是绵延的,望不尽的路。
夕阳下,身着锦袍的少年背对着落日余晖,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少年笑得如云霞般绚烂,但凌木诗却注意到了他的眼。那是一双弥漫着悲悯的,哀愁的眼,一如从前。
“谢青杰……”
谢青杰微笑着,递给凌木诗一片竹叶。
“走吧。怎么,在想三天前的事情?”
已经……三天了?
凌木诗踉跄着上前了几步。
剧院怎么样?唐惊水有没有对剧院的大家做什么?季南离开军统了吗?小董的妻女知晓这些情况吗?
无数的疑问被刹那间唤醒,在脑海扩散,蔓延。
“我……”太久未开口,凌木诗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的嗓音是如此干涩刺耳,“当时发生了什么?”
“会告诉您的。竹语离这儿不远,路上,我和您讲一讲。”
大少爷也只得点头应下,亦步亦趋跟在谢青杰身后。
天色已晚,阴森的树影向天际蔓延。唯独谢青杰手里的提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当时,是药物致您昏迷,仅此而已。现在,您可不是在做梦,药效已然过去了。在下此般精打细算,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谢青杰指了指不远处精致的教堂,“喏,到了。”
一轮皎月拨开层层云雾,泼洒大片清晖。
“那天,在下跟着小董的车一起走了,您杀了小董,我也能预料到。毕竟,当年您对竹语,不同样如此吗。”谢青杰取出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醉人馥郁的芬芳扑面而来。
竹语静静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椁中,如同被摆在戏台上的傀儡,如此不真实。
她身着凤冠霞帔,毁去的面部被石膏重新修补,仍是碧玉年华里,那夭桃秾李的模样。只是,少女毫无血色,苍白的面孔上,依然抹不去当年痛苦的印记。
飞舞着的纸钱在火光中湮灭,似乎是被灼灼火光刺激到,凌木诗一时竟无语凝噎。
“有什么想说的,就和她说一说吧。”谢青杰开口,语气出人意料地温和。
凌木诗摆了摆手,并未出声。纵使有万般言语,可在竹语面前,他只觉自己无颜开口。
再者,她也听不到了。
那一年,是格外动荡的一年,日军的铁骑踏上了他们的故乡。那群龌龊小人恣意烧杀抢掠,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而在战局格外紧张的三月,有位日本军官光临凌家戏班,看了场戏。
他相中了其间扮演官府大小姐的竹语,爽快地取了银子赎走她。此人想将其带回东洋,为家中办事,自然,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竹语姑娘。
凌木诗清楚,凌家立场本就摇摆不定,赎走竹语,想来也并非军官的主要目的,此人不过是假借竹语,想啃下凌家这块骨头罢了。
“山下世空,这是,我的名字。你的,名字,是什么?”军官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面上挂起伪善的笑意。
“竹语。”
少女走上前,大大方方介绍。
班主凌殊启同意了。为了凌家的百年基业,牺牲竹语,对他而言是值得的,更何况,竹语心甘情愿为凌家牺牲。
或许因为竹语属于戏班的一员,某种意义就是凌家人,山下世空格外客气。翻译官也收起了那一贯盛气凌人的态度,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