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缓缓说着,不急于答应,反而端起桌上的香茶,小口地品了品。
“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刘尚书?”
沈鸣强调,语气逐渐急躁,“你听我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背地里多少人都盯着刑部靳休的位子,这下全便宜你了,我的高兄啊,还犹豫什么!”
高岳听了更加想笑。
当初,他被圣上点为状元,选择进了俸禄不多的都察院,看中的可不是什么晋升机会。
他看中的,是监察御史上本谏言、纠察部院百官的合法资格。
打住思绪,高岳再看向沈鸣,不急不缓说道:“可我高某人压根不稀罕。”
沈鸣面上一怔,身子下意识往后。
片刻,他已露出了凶相,对高岳冷笑道:“高御史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高岳唇角微动,“你所谓的敬酒,我已经见识了,却不知你带来的罚酒,又是什么。”
“姓高的,你少给我装傻。我就不信你不明白,皇帝交给你都察院的‘暗访文书’,就他娘的是个幌子啊!谁都不当真,偏你来了劲?真以为,你那文书递得到皇帝手里?退一万步,就算皇帝看了,知道了刘尚书贪污,暗控会试科举,又能怎么样?到最后,只怕是你高岳人头落地,被诛九族!!”
沈鸣越说越激动,一掌砸在桌上,震得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茉莉混合茶香,萦绕在高岳的鼻尖。
高岳沉默良久,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旁边的沈鸣。
“我高某人行得端坐得正,平生最信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犹记开朝之初,皇帝为了惩办前朝遗留的贪腐问题,曾立下律令。”
“凡贪污超过六十两者,一律剥皮实草,挂在衙门前,公众警世!(2)”
“才过去二十八年,你们这帮人就把皇帝惩贪的决心忘了?!”
这话让沈鸣发了抖。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促狭,一双眼睛四下梭巡,似乎也想起从前被剥皮的旧同僚,浑身打了寒战。
半晌,他颤巍巍起身,冲高岳干笑两声,像是害怕了,自觉往包间门边撤退。
一边退,他还一边低语,“你等着吧,有你的好下场。”
如此狼狈地离开了茶铺,沈鸣埋头就走,脚步极快。
等绕过两条街,他才喘着粗气停下,回头看看,见没有人,忙捂着胸口靠在了街边的墙头。
高岳那小子,是个硬气的,但他的硬气明显用错了地方。
他把刘列当成了对手,注定会死得很惨,很惨。
“一个小小御史,会写点文章,却不懂看形势……不足为惧吧?”
沈鸣喃喃自语,终于找到一点冷静,便继续往刘列的府上通风报信。
次日。
京城依旧春寒料峭,高岳早早来到都察院衙门,却不是为了与其他同僚继续前一晚的商议。
他昨晚见完刘列派来的说客,只觉更加刻不容缓,一回家就磨墨铺纸,将近来通过暗访得到的所有情况,全部如实整理成册,足足有三大本。
此时,他带着那三大本罪状,走到了左都御史的值房前。
里面已经点了灯,人应该早到了,但无论高岳在门外怎么喊,里面就是没有应声。
高岳等不及,正要抬手敲门,忽然,那门先从内打开了。
走出来的人,是衙门里特供都御史的侍女,只有十四岁。
此时,那侍女衣裙散乱,面颊映红,不知刚才在里面做什么,神情慌里慌张的。
还不等高岳询问,开口告诉高岳:“都、都御史大人身子不适!奴婢正在伺候汤药,说暂时不便会客……”
高岳盯着侍女的脸,坚持道:“可我是都察院的自己人,不是客。而且,我今日带了——”
“高大人!”
侍女提高音调,伸手拦在门前,“都御史说了不见,请您先回,另找时机来呈报公务?”
高岳听着一愣,已然猜到真相,便往后撤了一步,点了点头。
“左都御史不便会客,那我就去见右都御史。”
说着,他转过身,朝回廊的另一头走去。
侍女却疾步追上来,顾不上礼数,直接拽住高岳的官袍,急道:“高大人,求您别去,别去……求求您!”
高岳回头,看见侍女面上的泪痕,丝丝缕缕,蜿蜒不绝。
他心里生了一些怜惜,叹了一声,“那我回值房等一等,一个时辰后再来。”
谁知一个时辰后,摆在高岳面前的事情,竟更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