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年做梦也没想过,他们大人自科举入仕以来,在官场沉浮这么些年,独立门户至今,竟还有被长辈禁足的一日。
他本是蔺府里头的家生子,自陆仕谦从西郡回京都之后才被安排到身边服侍的。
蔺均洪也算他半个主子,明明来的时候身边只跟了一位长随,也不知这位老爷何处来的神通,愣是寻来了数十位五大三粗的护院,将陆仕谦的府宅看管得严丝合缝,连晁年也不能近身。
蔺均洪坐在正厅上首,俨然一副接管陆宅的架势,吩咐晁年道:“这几日就先去理刑司替你们大人告个假,就说他病了。”
晁年惊惧:“啊?!大人病了,何时的事?”
蔺均洪不耐烦道:“让你去告病休,又不是真的病了!”
晁年自小便是有些怕这位老爷的,被数落了脖子一缩,也不敢问自家大人到底如何忤逆了长辈,只能老老实实抬脚往外去理刑司衙门告假。
方才跨出一步,又被叫回去:“这几日闻清自有专人照顾,你便跟在我身旁差遣,还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办。”
晁年乖乖垂手听令:“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说着便有一红底金墨的帖子递到他手中。
蔺均洪道:“你且看看,闻清的生辰八字可有错漏?”
晁年细细看过,是没错,可拿不准蔺均洪要陆仕谦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便多问了一嘴。
蔺均洪收好帖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去总督大人府上说亲。”
说亲?
总督大人家的三小姐?
那他宣姐姐怎么办?!
晁年满心满眼的急色,就差点把他们大人心有所属写在脸上了。
蔺均洪冷冷看着他,也不言语,心道自己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
自家侄儿左迁淮州,他这个亲大伯不可能不上心,府中安置的自然也都是贴心的老人。
陆仕谦的动向,他在京都或多或少也能知晓一些。
一介商贾女流也就罢了,还偏偏有本事让自家侄儿铁了心搅进白蒲村的泥潭里,他不可能不管。
只要断了他这处心思,再将人从那劳什子旧案里头捞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林总督为人品性在朝中有口皆碑,若是能与林家结亲,对那小子今后仕途大有益处,算得上一桩实打实的好姻缘。
况且林家那头早有风声传出,如今他亲自上门,拿了十足的诚意,决计不算冒昧。
见晁年仍楞在原地,他不得不提醒道:“婚姻大事,多是依的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他陆闻清不是例外,你既是他身边人,做事要有轻重,到了林府什么话能说不能说心中可有数?”
晁年不过一个下人,如何敢忤逆主家吩咐,即便他有心告知,眼下宣姐姐远在宓阳县,自家大人的房门被围的比铁桶还严实,他何处说去?
便只能依着吩咐跑腿备礼送帖,眼见蔺均洪从林府回来神色一次比一次愉悦,心下压着的石头却一次比一次重。
直到某天他再也坐不住,趁着月黑风高试图从后窗翻进陆仕谦关禁闭的房中,被蔺均洪逮了个正着,索性将他一并禁了足,成全他们一场主仆情谊。
陆仕谦见到晁年,似乎并不意外,只问:“她回来了么?”
晁年摇摇头,这几日他都被蔺均洪差遣,还不曾得空去平烟酒楼瞧过一眼。
默了半晌,又听见他问:“林家怎么说?”
晁年回道:“林大人那处全听三小姐的意见。”末了他声量越来越小,“三小姐说,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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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州城里关于总督大人家三小姐与理刑司主事定亲的消息沸沸扬扬,落到了平烟酒楼里。
一众小厮和仆妇凑在一堆闲话。
“陆大人,不我瞧着不是同咱们宣姐……”
“不是吧,前头我瞧着都是为着案子的事啊?”
“就说你脑门儿上顶俩大眼是当摆设用的,前头陆大人和咱们宣姐从同船而归的时候你没听说么?”
“就是就是,要是没点儿交情,运军中毒那案子能那么快了结么!宣姐与陆大人同进同出的,你们都没瞧出点儿什么?”
“可如今这陆大人与林家定亲传的有鼻子有眼,总督大人总不能由风言风语在外头编排自家姑娘名声吧,这要是捕风捉影,不该早早出来澄清了么?”
众人听这话有理,瞬时就转了风向。
“那他成日招惹我们宣姐做什么,亏得我们宣姐用心招待,人家转头就奔着当乘龙快婿去了!”
“就是,没良心的东西!”
纪邵路过发现扎堆的伙计,默默听了半晌,待把人都撵散之后,他在例行写给宣幼青的经营呈报中,破天荒地打了一回小报告。
上书:近日手下略有懒怠之势,午间聚集闲话,妄议陆大人议亲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