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宁浅啜了一口快要放冷的茶:“此事您是怎么计划的?”
应谨重新落座:“您可知湖广总督王杉?”
作为势力最强大的地方官之一,应宁对王杉倒确有几分了解。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这一带土地肥沃,利于耕作,是鱼米之乡,也是地方财政收入最多的一块区域。
湖广总督王杉是先帝晚年外放过去的,在此以前,他在户部任职,是个精于算计之人。到湖广任都督后,民生如何不好说,倒是税收银子实实在在地多了起来。
湖广一带产粮、产丝,还有工商货运往来,向来是国家税收的重头。他在当地推行折粮、绢为银的制度,农民纳税必须得先把家里产的粮米丝绢拿到集市上卖掉,赚到了银子,能买点别人家的东西,因而湖广的贸易也发展得愈好。
只是不知道应谨突然提起这人所为何事?
应宁沉吟道:“是个会挣钱的主儿。他怎么?”
应谨未曾料到她这般评价,轻笑了下:“今年大旱,湖广一带的收成较往年差了不少。那王杉巧立名目,极尽剥削,湖广百姓怨声载道。”
应宁秀眉轻挑。照理,折粮纳银是减轻百姓负担、增加税收的好法子,她记得历史课上讲过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正是如此。一个敢于变革政策,并且能够保证其切实落地的官员,“巧立名目,极尽剥削”?是下令的人的政策出了问题,还是向下推行的过程出了问题?张居正的改革没有收获成功,在他死后唯一保留下来的一条鞭法也成了地方政府盘剥百姓的由头。这个王杉,究竟是第二个张居正,还是个有好点子却丧良心的蛀虫?
她还是不动声色,掩下自己胸中所想,道:“我是尝着湖广今年进贡上来的菜薹味道不如往年好,却不想还有这桩事。”
“有的时候,等宫里的贵人知道消息,再处理就来不及了。”
“怎么着?那边的百姓闹起来了?”
“倒不是那边的百姓。你想想看,湖广沃土肥田,撞上年头不好,尚且歉收,更遑论周边赣州等地?那边的农民不堪重税,想跑到湖广来求一片土地耕种,却不想湖广也是人人自危。现在那王杉为了周边难民一事,焦头烂额。”
能逼得百姓弃土地而逃难……此事若是属实,只怕规模和影响都不会小。
应宁问道:“他是怎么处理的?只顾着拦着人们不让进城?”
“他也怕难民人数太多,最后成了匪患,上达天听。”应谨做了个往上指的手势,“他明码标价,想进城,一个男人一两银子,小孩儿和女人二两,六十岁以上者不收。”
一两银子可以担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伙食。沦落到他乡来讨食的难民,哪里能出得起这份钱?
男人比小孩儿和女人便宜,是因为那是壮劳力,进了城还能给人雇去干活。
应宁在心里叹气。王杉这个黑心眼的,只怕有的人家会咬咬牙把一两银子凑出来,想着先把男人送进城,等在湖广这等富庶之地有了生计再接一家老小进城。
这法子狠就狠在,给了人希望,到头来却是一片空落落。
应宁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愤懑:“看似明码标价,他分明就不想让百姓进城。”
应谨又是一揖:“娘娘明鉴。”
湖广地方官盘剥,百姓人人自危,江西难民流窜,雪上加霜。应谨向利用此事做文章,让她名正言顺地以太后之位坐在已经年满十岁的小皇帝身后。
听起来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操作?
这些年赶上灾情,不是大旱就是大涝,若是遇着一个不好,大规模的疫病更是让人头痛。此事若是放任不管,不知道会演变发酵成什么模样,只怕酿成大患。若是现在管,难民的规模还不算大,他们揪着不放,再派军队镇压,只怕会被人笑小题大做,她还没坐上凤椅就先被人看轻。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此事人尽皆知、却还有转圜之机时,由她出面,拨银子、赈灾,派兵、处置难民。漂漂亮亮地把这桩案子了了,应谨再联系人上书,集体求她践诺辅政,她“迫于无奈”只好接受。既不落人口实,也能按住那帮子新帝党的嘴,叫他们想骂“牝鸡司晨”也骂不出口。
只可惜说着容易,做着难。内里的各个关卡各个时机,都要精巧把握。流民的躁动闹到什么程度最为合适?派什么人去湖广镇压?湖广总督王杉的这个位置肯定坐不稳了,要怎么处置他?把他撸了以后,谁来顶替他?种种种种。
尽管如此,应宁也心知垂帘听政一事宜早不宜迟。虽说她担心周渊的猜忌、担心大臣们的轻视而暂时选择隐在幕后,但为了自己以后在后宫的荣华富贵、为了应家的长盛不衰,她都需要在前朝建立威慑,以配合应谨谋事。
她也需要小皇帝的忌惮,叫他知道,哪怕未来有一天他亲政了,后宫里的太后也有足够的威信。应谨的势力在未来只会越扩越大,他们都姓应,同气连枝。想要扳倒应谨?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