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黑云压境,不是雨师用来织云布雨的阴云,而是慑人心魂的墨色浓云,它们躁动地翻滚着,似乎有什么惊人的力量在其中酝酿。
帝临一袭乌金长袍,站在金鸾神宫顶层大殿的窗前,及目是仿佛触手可及的乌云。他的手扣在窗边的雕花栏杆上,指节因为太用力而泛起了白。
巨大的闪电横贯苍穹,霎时,九重天阙一片雪亮,惊天动地的雷声似乎要撕裂整个天界!
惊雷声里,帝临的手无声地抖了抖。
神族少君素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握住雕栏的手愈发用力,伴着一道惊雷在天穹炸裂,他再也按捺不住,转过身疾步向殿外行去。
然而,还未走到殿前,他的脚步停下了。
殿门无声地敞开,神龙锦袍的高大身影慢慢走进大殿,仿佛凌驾于天地之上的尊崇与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威压一同在殿中弥漫开来。
帝临的手指再次颤抖了起来,他用深沉的呼吸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微微俯身:“父君。”
执掌天界万年的神族领袖冷肃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地绕过帝临,坐到宽大的蟠龙椅上,沉默地翻开诸神呈上的奏折。
他笃信面前的天界至高神对他此刻的担忧一清二楚,然而他奉诏而来,已经在这个辉煌冰冷的寝殿里呆了三个时辰,天帝依旧没有丝毫放他离开的意思。
窗外的惊雷一道接着一道,似乎要将九重天劈碎。
帝临衣袍下的手攥出了骨节磨擦的声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父君,儿臣——”
龙椅后的天帝没有放下奏折,甚至头也没有抬,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想去哪里?”
“父君,燃江他——”
一句话没有说完,天帝抬起头,冷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帝临的后半句顿时止在了喉中,他目光闪了闪,最终没有躲开,而是坚持迎上了天帝没有温度的视线。
天帝却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中书册,淡漠地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前往诛神台是燃江的选择,天界诸神均无资格干涉,包括你我。”
“可是父君,燃江是儿臣多年挚友!”帝临急道,“儿臣无法放任其独上诛神台强行历劫,父君——”
“白启殒落于燃江而言是莫大的打击。”天帝声音依旧淡漠,“他想要实现恩师遗愿,这条路是唯一的办法。”他冷冰冰的目光掠过帝临写着紧张的脸,“你曾历天劫,自然明白,你能做的只有等。”
“可是——”
“够了,帝临,你还有没有一点神族继任者的样子。”奏折被丢到桌子上,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天帝从椅上站起身,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中,“燃江孤注一掷,若失败便灰飞烟灭,若成功,吾将亲自为他授印。”
“燃江从诛神台上走出来的那个清晨,天界震惊。”
“父君亲自出金鸾神宫迎接了他,连闭关多年的几位前辈也破关而出。”
“帝临告诉我,那一日,天雷散尽,诛神台结界碎裂,他以为他只能殓下燃江的骸骨,没想到燃江口吊着一口气,仍撑着残躯走下了诛神台。”
“九百九十道天雷,七七四十九天,他扛下来了,成为了天界数万年未再遇的,由后世神飞升的上神。”
“那一年,燃江来天界尚才三百二十年。”
我倒吸一口凉气。
“父君将天军锐雪旗掌印授他,封他为银殊将军,燃江从此正式接管了白启真君的部众,成为天族统帅中最年轻的将领。”
“他年轻时的传奇我未曾亲历,一字一句皆是曾听闻。”师父的叹息在安静的神宫中格外清晰,“有时想想,也挺遗憾的。”
“那后来呢,他现在为什么……”
我本能地接过话头问道,又立刻觉得不妥,但师父只是露出了个安抚的笑,继续讲了下去。
“我自幼养在迦兰神木之下,每日聆听禅音,除了降生时被带往诛神台,便从未离开过迦兰界。天界诸神,除了父母兄长偶来探望,我便再未见过他人,直到仙师云游归来,重于迦兰神木下开坛讲学。”
“迦兰听学乃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仙师广济众生,有教无类,天界神族魔族乃至灵兽族群,都会将灵力拔群的年轻一辈送往迦兰界。”
“燃江与帝临也在此列中,我也正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他。”
透过林间的天光,我似乎感觉到,师父身上浮出一种让人见之难忘的、从骨头里溢出来的温柔。
“我那时不足百岁,于神族而言尚年幼,迦兰界众师兄师姐俱忙于听学事宜,只我百无聊赖,得知兄长也到了迦兰,便要溜去找他。”
“我没有见到兄长,却见到了倚在青云木枝干上吹着短笛的燃江。他那时在天界早已声名远扬,帝临更是一直对他赞不绝口。我自幼听闻他斩魔猎妖的传奇,见到他却觉得,他同我想的一点都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