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卧床养病的时候，惜芳阁的中药味道一缕一缕堆积成厚厚的雾霭，苦涩浓重的味道将她笼罩淹没，只觉自己已经被腌入味儿了。
这个季节花香是没有的，百合熏香也是聊胜于无，只有廊下的护花铃叮叮当当，越发显得室内一片静谧。
外面说话的声音也被风送到里面。偶尔是大声说笑，偶尔是小声闲聊。听得真切的是无所顾忌的张扬，听不真切的是故意隐匿的心思。
静思总是想要分辨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她无事可干，只有脑子可以胡思乱想，这些动静就分外吸引人，每句话都能勾走她的魂儿。
苏木和茜草许是知她无聊，又怕她自己瞎想费神，常带着她玩笑。
见那日她对书房各物跃跃欲试兴致颇高，茜草还主动提议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也识得几个大字，三字经、千字文还是认得几句的，不如我给姑娘念上一念？姑娘就当听个乐子，别往心里去，到时候上学胡乱记错了，先生可就要恼了。”
她这么谦辞着，手上拿了三字经，从头开始念起，都是顺顺当当的，一点儿磕绊也无。
“人之初，性本善①……”
若论起来知书达理的样子，其实茜草都更要像所谓的姑娘些，也不知道她怎么学来的这些字？听说她也是从外头买来的……
静思默默捧着茶水听着，思绪却飞得远了。
茜草之所以如此主动请缨，她心里不是没数的。
一则是陪她打发时间，二则是因为院子里心思浮动思潮起伏，府里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希望她少分点精力在外面，专心在里头养病要紧。
可哪能听不到呢？苏木远远地斥责不听话不干活的丫鬟婆子，逮住她们传八卦碎嘴子的时候，可顶嘴的人不在乎四姑娘养病不养病，只想用嗓门证明自己有理。这方院子就这么大点，又不能拉到外面去丢人现眼，终究还是听得到的。
其实苏木说了有什么用呢？嘴长在她们身上，又不能缝了不许说，即便是皇帝也没有这么霸道的。赵家庄的农妇们，不也爱说些她克母晦气的事情吗？陈婶子脸皮不厚当面会闭嘴，但是私下里想怎么说还是怎么说，她也奈何不得。
她们的心思无非是本来还想在这里讨个好，自己也混得体面点儿，现在看来这里命数不好气运衰微，不如自己顾得眼前，活爱干不干。就算真要撵了她们出惜芳阁，哪里做粗使不是做？所以她们又多了些无赖底气。
静思却从这里第一次听到了那神婆的话，楚姨娘就从来没和她说过，只说她身体不好，在赵家庄好养病，那里山灵水秀又自由自在，比阮府里好多了。哪怕是楚姨娘重病时，也让她不要担心，与她无关。
是不想她心里有负担吗？
赵小月说，赵家庄的妇人们说，她那时是自信的，可以用自己的话语与拳头做武器，让她们闭嘴，虽然也曾有过一星半点儿的质疑。
可现在府里传得神乎其神、活灵活现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心里也渐渐倾向于这些鬼神之说——原来是她害了楚姨娘离开这个富贵宝地，还克死了她吗？
之前偷药的事情还没有头绪，传言又如雪花般一片一片积压在她的心上，心里越发冰冷沉重。
外面婆子的声音传来：“苏木姑娘也别先管我们，自己先自求多福吧！四姑娘这样子，怕是真的命不好，连天清寺都压不住，要是又被赶了出去，左右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是不知苏木姑娘是要跟着去呢？还是你有天大的本事能重新回到二太太身边呢？”
茜草念书的声音更大了，似乎是要盖过外面的争执。
静思虚弱地道：“茜草姐姐，不必念了，我都知道了。让苏木姐姐别管了，她们若要说便继续说吧，不过是几句话罢了，这样闹着，她们也不甘心，只要还凑合得过去就行。”
“姑娘……”茜草放下了书，“姑娘别伤心，她们都是乱说的，等我和苏木回了太太，让太太把这些人都打几嘴巴子，保证她们再也不敢编排了。”
“好姐姐，不用去回太太了，她为了我的病已经够操心的了。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这阮府，若是姐姐和苏木姐姐有门路，也只管去寻了吧，不必耗在这里，都是我那日不好，择了你们来。”
“姑娘别这么说，太太既然能让你回来，必然不会让你轻易走了的，姑娘是阮家的姑娘，哪能再出去了。”
见静思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茜草只好不再说了，收起书又轻手轻脚地关起门。
她有可能被赶出去。
静思想到此处，心直直地坠入了深渊，能有一则能有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得到那道命令呢？
她忐忑不安，因此病情缠缠绵绵，总不见好，主仆三人都十分愁云惨淡
苏木庆幸劝住了茜草，没直接说那酒糟腊鸭的事情，不然只怕是更加糟心。
这样挂心忧思的性格，恐不是长久之象。魏医女来把脉时，也默默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