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寸心」
春日的山野里万物竞发,其中一株却生长过了头,被山猪拱起的决明子不得不提起自己的根须狂奔起来。
满身是伤的决明子东躲西藏,于千钧一发之际悟出了化为人形的诀窍,反倒将那执着的山猪吓了一跳。
她被上山采药的女医捡到带回了药铺。决明子一下就嗅到了对方身上与她同源的气息——她也是草木化身。
她一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最后只问出救命恩人名叫云实。云实不爱说话,却将决明子照料得很好。
决明子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化形的,也许是想逃跑的愿望占了上风,稀里糊涂地有了手脚,不小心就变成了人。
做人的好处似乎有许多,决明子不用再餐风饮露,忧心自己被山猪欺负,她当即决定赖在这个长别药铺不走了!
别人都说云实面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相处日久,决明子却觉得她嘴硬心软,医术也是出神入化。
经不住决明子的死缠烂打,云实终于松口说,只要能在约定期限内背熟十本医书,她就考虑留下决明子当学徒。
决明子唯一会写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还是云实刚教会的。十本医书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十座大山,不知如何翻越。
人在竹筒上刻了图样,便有了千变万化数不尽的深意,决明子只觉得不可思议,看到平日熟悉的竹子都头痛起来。
什么困难也拦不住决明子的决心!她制定了详细的安排,白天去学堂外偷听,晚上则挑灯夜读,磕磕绊绊地认字。
有时决明子困倦得倒头睡在书上,醒来时会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薄毯,而小灯则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吹灭。
慢慢读懂一些书后,决明子也逐渐了解人是如何认识草木,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规律,与疾病不懈地斗争。
书上的话和自己天生就懂的知识相互印证,决明子渐入佳境,找到了医书药经的乐趣,充满干劲地继续攻读下去。
约定的日子转瞬即至,决明子使尽浑身解数,仍有几处疏漏,她现在真心想留在药铺学习医术,更加忐忑不安。
云实只是一笑,让她来药库跟自己从分拣药材学起。决明子心花怒放,她已经看到了自己行医救人的光明未来!
「悬壶百世」
昼夜均,寒暑平常,一场春雷过后,山间云实树的一枝渐渐化作柔荑,微风拂过,一个清丽动人的女子缓缓成形。
上山采药的青年穿过重重花幕,遇到了不似凡人的她,一番询问见礼后,她跟着青年来到了他小小的药铺。
为了纪念这场相遇,青年翻开话本,指着“云实满山”,教会了她写自己的名字,云实对此也颇为满意。
云实跟着青年读书识字,某日闲谈,两人决定为这间小药铺起名长别,意为祝愿天下人平安康健,与药石长别。
青年既耐心教她为人道理,给她讲述人世间的种种,也与她夜深挑灯,探讨医术,为一篇药方争论不休。
青年很关注坊间百姓的病痛,云实跟着他看诊赠药,从无数小恙重症中,学到了“人”的生活和苦难。
云实天生通晓百草,青年很欣赏她辨识药材的天赋,时常与她谈论药理,把她当做可以平辈论交的朋友。
在青年的话语中,云实对外面更广阔的人世产生了兴趣,她就像来时那样携一缕清风离开了长别药铺。
行走世间的云实,每隔几年就会回到药铺探望,药铺永远整洁且有序,迎接她的青年笑容也一如往昔。
尽管多年未见,云实对长别药铺仍然有种亲切感,她与青年即使只是一起理上一整天药材,都感到十分惬意。
云实仍是草木之时,对枯荣变换习以为常,当她越来越通得人性,才终于体会到岁月逝去的残酷之处。
见过许多位挚友的离去,本以为不会再动容,但云实看见昔日青年如今白发苍苍虚弱卧床,仍心底黯然。
云实握住他瘦削的手,他眼中倒映着青丝满头的她,仍像初间时一样不曾穷问追究,只道辛苦她一路走来。
树本应落叶归根,但她想起的“根”并不是自己生长的山野,而是长别药铺里各种药材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云实能感受到每一味药材的灵性,平凡的药草经过人的炮制后有了比普通植物更具特色的芬芳与生机。
也许做一棵扎根的树远看人世,比亲自走入凡尘更适合她。云实守着故人留下的长别药铺,自此不再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