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想骂人都找不到话,也不知道是憋屈得难受还是心脏跳得不适。
玄十七立刻取安神丸,叫来丫鬟奉茶。
横竖都被弄起来了,绎有闻索性起床,暗想他这态度,瞧着不像会突然拔刀砍她的意思。
侍从绕着她来去,一如往常那般死寂。绎有闻也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边吃边想这群人不会给自己下毒吧?
“主上,文公子遣人来问,明儿去上学吗?”
“不去。”
“是。”
绎有闻决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极抵抗,真出事她大不了中断实践。
因为如果死在这具身体里,灵魂会受到不可修复的损伤。她同门师兄,据说下界时被凌迟而死,导师赶到时已经迟了。灵魂受创严重,直接送还本源之树,洗灵重塑,至今还没出来呢。
宿明院很大,前面是个大花园,后面是个湖,她自己玩也能玩得很开心。
次日,文随安来的时候,她正蹲在湖边玩泥巴。
朱雀金绣的护腕沾满泥水,双鲤绕荷月白圆领袍的下摆被草草扎在腰带里,几乎没有用,该糊的泥一点都没少。抹额、冠带、项圈的穗子,连带着长发,无一幸免。
夏日炎炎,放了两盆冰。周围的丫鬟婆子撑盖打扇、端茶举盘,静默着围圈站,见公子来了,纷纷行礼。
“文公子。”
绎有闻明明听见了,头也不回,只啪啪地拍打她的泥巴城堡,修葺出塔楼。
文随安看泥点子飞溅,并不想靠近,就在几步外问:“还作气呢?”
小孩埋头干活,不回话。
其实绎有闻不是不想理他,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索性不理,任他造作。
“闻儿,过来。”他好声唤,“我们说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她冷淡回。
“和大舅说说,你生什么气呢?”
“我没有生气。”
“你这不像没生气,伴读若是不满意,大舅再给你换新的,好不好?”
“我不要你安排的人。”
绎有闻说话不过脑子,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太直白,手上动作顿住。
但文随安没有半点迟疑,笑道:“你还小,身边的伴读自然得是好的,哪能跟三教九流的东西一处玩?他们把你教坏了怎么办?”
她忽然扭头看他,心情复杂地抿着唇。
“闻儿来。”文随安伸着瓷白的手,招了招,眉眼温柔含笑,“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吃点冰果子,这天太热了,中暑可不得了。”
绎有闻这一刻才明白终端说的“你的恐惧来自你的身份”。
她以外来者自居,自然会害怕。但若是以出生于此的绎有闻自居,就算发生这些略有尖锐的矛盾,也不足以萌生恐惧。
毕竟他终究是把她养大的亲人。
她细细揣摩这种复杂细腻的情感,隐约有所触动。
【这是亲情吗?】她好奇问。
【不知道,但你既然感受到了,它就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有矛盾还能保持情感链接?】
【世人没有纯粹永恒的情感,反复无常,纠缠难分,这才是常态。】
【真复杂。】
【你们出生在本源之树,生来囊括一切情感,却不曾确切体味理解,所以才要实践。感到复杂,证明你有所收获。】
绎有闻呆在那跟终端说话,文随安见她走神了,便唤:“闻儿?”
她回过神,慢吞吞站起来。一旁的婆子赶紧上前:“主上,回屋更衣吧?”
这一身脏,费了不少事才清理干净,换了身宝蓝白裳,发冠抹额也都一应换成晴空蓝,瞧着清爽。
文随安在亭子里坐着等她,一袭孔雀蓝氅好似画中人。
“大舅。”绎有闻坐到他对面,简短唤了声。
“又愿意认我这个舅舅了?”
“……”她低头用银叉扎蜜瓜,不说话。
“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你觉得山上闷,想去城里玩,觉得我管你管得太多了。说不定还想着,‘你又不是我亲爹亲妈,凭什么这么管我,我才是宗主。’”
“我没有……”
“你现在没有,以后迟早也会有。”文随安平静与她对视,目光冷冽,“你才七八岁,不高兴了,最多给我甩个脸色。等你十七八岁了呢?锦天宗迟早要交到你手上,那时候我多一句嘴,你是不是就要让人把我头砍了?”
绎有闻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自己,愣住后茫然回:“我不会……”
“你现在说不会,但以后旁人在你耳边碎嘴两句,可就保不准了。闻儿,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你下山?我为什么对你身边的人如此谨慎安排?我难道愿意这么管你吗?我难道不希望你开心吗?可我得保护你,我必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