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瓦,樟木成荫、松柏为伴,巍巍林府,浩然正气。宗祠正北满墙的牌位中不乏声名赫赫彪炳史册的林氏将帅。
林氏百年传承,凭借的是儿郎们用鲜血铸就的功绩,身处此间,他仿佛能看见沙场上的刀光剑影、折戟沉沙,有人含恨倒下从此堙灭,有人浴血重生宛若凤凰。痛苦的□□和激昂的嘶吼交织成火光冲天血色疆场独有的壮烈战音,冥冥中陪伴着林氏列祖列宗长眠于此。
“我来,是为亲口告祭予你知晓,父亲,无论你有几分真心实意盼我出生,我好歹活了下来。现如今,我已行过冠礼,我须得自己肩负起我的命运来,不再一味倚靠他人、受他人摆布、为他人而活。”
“江左盟非我归宿,大长老居心叵测所行非善,迟早自取灭亡。我不愿为其殉葬不得已寻法自保,然你多年心血终将毁于一旦,请恕我无心挽回之过。”
“昨日我到金陵后便有人按捺不住寻上门来。虽说此来金陵其二便是谋得与之一唔,然进展这般顺遂远出我意料之外。此人登基称帝多年不忘初心执着于你们的兄弟之情朋友之谊,却是难能可贵。虽不得已利用他的重情重义助我将来脱离桎梏,欠下的恩情必当另报。”
“林氏传家不易,父亲自有父亲的执念和苦衷,我因你而生来便不由己却无法责怪你,毕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报应天理循环本当如此。”
“你借我偿还你欠江左盟的恩情,我利用你拿捏萧景琰的软肋,我同你之间、与林氏之间因果已清互不相欠。”
告祭已毕,又是三拜。三拜之后梅东冥起身来到那几十尊牌位前,寻到了他最熟悉的那个名字——骠骑大将军林殊之位。
灵前供奉着的锦盒中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已被岁月磨去了迷人的华彩,暗淡后显得有些灰白的珍珠默默见证了这些年来从惨烈到平静、从悲壮到遗忘的种种,沉淀下来的只有日日供奉不辍的香火和偶尔来访的故人。
牌位下压着的红纸露出一角,尽管没有立牌树碑,梅东冥已然替母亲感到欣慰。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装有母亲庚帖和婚书的红封一角,对这件相伴了他二十年的旧物仍难掩眷顾。
“罢了,既然母亲喜欢,就请你在九泉之下好生照料她,也不枉她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心愿践你誓言连性命都不顾。”
“暖暖,有人。”
本欲多在父母灵前抱怨几句却被隐于暗处的飞流叔轻声示警打断。
“可知是何人?”
“霓凰。”
霓凰?
郡主!
她几时进的京?他竟事先全未收到消息。
这位女中豪杰智勇双全,早年服丧出征以哀兵战胜南楚,固守南疆多年保得一方平安。与赤焰军副将聂铎完婚后便即随夫君驻守东海,鲜少回到金陵,这样难得的人不意在此撞见,且不说现在离去定然惊动这位武功奇高的郡主徒惹麻烦,即便能从容脱身,梅东冥也不乏好奇之心留下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于是,当骑装便服、玄衣素钗英姿飒爽不减当年的霓凰郡主深情郑重肃穆地缓步踏进林氏宗祠时,供桌前轻袍绥带长身玉立的男子便即跃入眼帘,在这片象征着林氏先人功绩的土地上尤其显得突兀。
“你是何人?何以在此?”
借着明灭不定的烛光,梅东冥同样打量清楚了自三十年前起便名扬天下的霓凰郡主的真容。军戎出身久经疆场的女子早被磨去了女儿的似水柔情,她的面容清丽姣好依旧,却难免带上了几许沧桑与疲倦,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碎纹路是她睿智英勇的见证,她也不似时下的女子那般敷粉点妆,甚至以她的身份而言,如此素净的容色本不该属于这位曾引得八方来求的天之娇女。
好奇归好奇,该有的礼数却来不得半点马虎,梅东冥退了半步躬身作揖道,“草民梅东冥,忝为江左盟宗主,特来拜望林氏先贤。”
兄长借力江左盟,也算与江左盟有香火渊源,新宗主来拜望一番倒也合乎情理。霓凰郡主听她所言并无破绽,便已放下一半的心,只不过……
“你也姓梅?”
“先宗主姓梅,草民自然姓梅。”
这个回答不可谓不狡黠,若不是笃定穆霓凰身在东海不知内情,他也不可能在言语上玩这样的把戏。
霓凰郡主的确不出他所料不明就里,只以为此人乃是追思先宗主梅长苏特意改换的姓氏。她一王侯将门出身的贵女,加之年岁增长性子也越发沉稳凝练。在她看来这自称江左盟宗主的后辈固然气度不凡举止从容,颇有大家风范,还是抵不过金陵许多世家百年传家的积淀内敛。何况江左盟坐大江左十四州,已渐成朝廷隐患,此人将来是敌是友犹未可知,不宜相交过深。
她既无心搭理,梅东冥也不会自讨没趣上去攀谈,顺势行礼告退,悄无声息地带着飞流消失在了林府外的街巷里。
当然,穆霓凰事后知晓其身份何等懊恼后悔此时她都料想不及。她兼程赶路一早入城,闻知已然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