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徵翻着他白日从藏书阁挑来的卷轶书册,旁边铺开几张薄宣,预备摘录有助于郡县志编撰的条目。
“姜姑娘,研墨吧。”
那语气平淡却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姜玥伸手去抚案上砚台,被他提醒:“这是魏家准备的,我用着不太惯,你去我书箱里找我旧日的笔砚。”
姜玥打开书箱,里头果然存着一套笔砚。
端砚触手生温,玉笋笔尖齐圆健,是她送的那套。
“找这么久,没有吗?”
“沈大人,”姜玥低声,“这是新砚台,还得开砚。”
“是吗?”沈徵朝她看了一眼,语气轻轻淡淡,“许是洗浪放错了,姜姑娘会开砚吗?”
当然会,在平洲县的时候,他教过她,手把手教。
姜玥取出砚台,细细地打磨,滴水,擦拭,捏住墨块上端,在砚膛上徐徐研磨,心里涌起一点微妙。
原以为按着沈徵的性子,礼物最多就锁到库房里。
没想到她会亲手给这块端砚开锋,亲眼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湖笔,从砚台里舔墨,在纸面上落笔。
沈徵一边翻阅,一边运笔落墨,很快记满了半张纸。
姜玥后腰窜过一线很轻微的酸痛,咬咬唇,不甚自在地挪了挪脚步,被沈徵用笔杆轻轻敲了下手腕。
她旁观过沈徵在私塾教孩童习字。
沈徵性情温和,不喜惩戒,戒尺几乎束之高阁,但会用笔杆敲孩子们的手心与额头,特别顽劣的,额上会被他画上一点墨,权当是告知爹娘。
沈徵以为她困了:“姜姑娘,再坚持会儿。”
坚持什么?姜玥定定神,细声哀叹:“沈大人莫不是还记恨我?”
沈徵笔一顿,笑了:“我记恨姜姑娘什么?”
“今日在藏书阁……”她咬了咬舌尖,被门外礼貌到近乎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断,听着不像洗浪的作风。
“笃、笃、笃。”
沈徵抬眸看她,坐得一派怡然。
姜玥认认真真扮演书童,去拉开隔扇门。
门外的确不是洗浪,而长得白白净净的魏小郎君魏哲。
魏哲一眼扫过姜玥,定住,回看一眼,继而把目光投向屋里的沈徵,一板一眼地长揖:“不知沈大人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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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入仕并不单纯依靠科考的文试与廷策。
作诗著文,清谈辩道,甚至是只有仁德之举,只要能够在士林里积攒一定名声,更幸运一些,得到当朝高官赞赏,即便科考的名次不如意,也有可能通过举贤入仕。
魏哲就想带着文章去拜会翰林院使贺学坤。
还想趁着沈徵在藏书阁阅览,养足精神了来讨教。不料撞见沈徵风流韵事,晚膳还未过半,就有沈徵书童来邀:“我家公子请郎君今夜有空,去秉烛夜谈。”
可眼前拉开门扉的书童,男生女相,一双眼眸像含烟波春雨的三月湖水,清澈灵动,分明不是晚膳来邀约的那个。
魏哲只当换人了,有点拘谨地在沈徵面前落座。
“沈大人住得可习惯?族学屋舍老旧,大人们来之前,是细细打扫过的,若是缺什么物件,可随时与我说。”
“魏小郎君安排得很妥善。”
“那就好。”
魏哲看沈徵一直在纸面上写着什么,悄悄地不敢多话,突然听见他带着笑意问:“魏小郎君,当真来与我闲聊?”
魏哲一愣。
沈徵面上含笑,在砚台边缘撇去过饱满的墨汁,写下了最后一行摘录,“你干谒的诗文呢?”
魏哲按捺心中激动,从袖里掏出早早准备好的文卷,“既然沈大人愿意,那晚生就厚着脸皮来讨教了。”
“是依据《麟史》而作的论章?”沈徵静静看了两遍,提笔批注,“写得不错,有几处尚待斟酌,还可更深入。”
魏哲屏息,生怕打扰了状元郎的思绪。
耳边一声突兀响动,他转头去看,原是小书童站不住,挪着小碎步,险些蹭倒书案最边缘的一册书卷。
书童眼疾手快,按住了书册,宽袖露出一截手腕,骨肉匀停,在灯下白净莹润得晃眼。
魏哲心中泛起异样,冷不丁听见沈徵轻咳一声,“魏小郎君,我白日里闲逛失了方向,误入你们祠堂后厅,见一间偏房门上挂着锁,里头还传来奇怪动静,不知是何缘故?”
你白日里不是在我们藏书阁那什么……
魏哲困惑,脑内转过数个缘由,声音透着心虚:“约莫是我三叔的房间,他这个人疑心病重,这几日讲学有外人来来往往,他害怕别人进祠堂偷他东西。”
“是吗?”沈徵轻笑。
他从文章中抬头,眸中洞明雪亮,似乎在无声质问他何以撒下这蹩脚的谎,“这位三叔可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