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郎这才听出她直白的话音,幽幽叹了口气,惆怅地像是要把自己埋进土里。
阿拂听见那声冗长又复杂的叹息声,抬头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相较之前,张三郎显得憔悴了许多,瘦削的身形更显干瘪,好似被抽走了精气神儿。
“你,都知晓了?”
张三郎冷不丁这么一问,倒把阿拂给问住了,也不知他所说的是哪一桩。
阿拂点点头,特意咬了咬“都”的重音,回答,“都知晓了。”
张三郎闻言,情绪愈发怅惘悲愤,“我原以为满柔是个才情斐然,内心善良的女子,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阿拂想起她的恶毒手段,抿唇补充道,“就连名字都是假的,她叫汐留。”
也不知是不是阿拂太过于耿直,叫二人皆沉默了一阵。
张三郎断臂的衣袖在风里荡了荡,孤单又凄凉。
他好似陷入了回忆中,缓缓道,“我以她为心中挚爱,哪怕居于这一方小院,遭众人冷眼唾弃,被她豢养也心甘情愿。可未曾料到,汐留并不满足我一人的侍奉,私下里还找来了许多男宠。我并无意争宠,我只是……只是不愿与旁人分享我的爱人。”
阿拂听完,走到石桌前坐下,也懒得顾及什么避不避嫌,安慰道,“爱本就是唯一,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离开她吧。”
张三郎摇摇头,苦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汐留罪孽深重,她在此地设地牢,囚禁男童练药,更是饮用药童之血助她永葆青春,而我正是这一切的帮凶。”
男人在阿拂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继续说,“彼时我经营一家乐坊,坊中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幼童,后来我遇到了汐留,我们相恋后,她便提议寻一处地方妥善安置这些孩子们,那时我竟真的听信了她的谎话,将这些无辜的孩子交到了她这毒妇的手里,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她是了为了报复全天下的男子,所以才连幼小的男童都不放过。”
阿拂喃喃,“如此说来,确有你之过,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张三郎痛苦地闭上眼,“在这赤月别院中,我也只能相信你了。”他小声地开口,“汐留房内有一间密室,明日她同你前去赴宴之时,我准备潜入密室内,寻一寻可有解药亦或是地牢钥匙,烦请你……帮我拖住她。”
这可太看得起她了。
阿拂汗颜,难为情地一口回绝,“我,我不会武功,脑袋又笨,恐怕实是难以胜任。”
张三郎语气有些着急,“你只管尽力拖延时间就行,其余的,我已然听天由命。”
见他神态激动,阿拂只好顺势勉强答应下来,“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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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宴当日是个阴霾天。
阿拂与汐留坐在马车内,前往莲城,透过车窗,只能看见外头一片灰蒙蒙,浓重的大雾遮蔽了林间的道路,可视范围变得仅有方寸之地。
“阿拂,将面纱系上。”
汐留把一片白色绣着赤月纹样的面纱递给阿拂,又吩咐道,“待会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是。”
洗尘宴是每十年一届的武林大会的序幕,听闻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前来参加,不过像汐留这等有身份地位的,自然不会与普通的江湖人士同席,而是另设一堂。
约莫两个时辰后,方到莲城,下车后又是一阵曲径通幽的小路,七弯八绕。
南疆繁重的衣裙配上满身满头的银饰,着实将阿拂累的不轻。
又走了近半柱香的功夫,才瞧见一座很是瑰丽气派的楼宇,临水而立。
池水如同一条银色的绸带镶嵌在楼宇四周,阿拂抬头望了望,看见牌匾上写着“碧霄楼”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入夜之后,池边亮起一盏盏河灯,阿拂一眼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禾牧白。
月光和灯光缠绵地交织在一起,照得他的眉眼,熠熠生辉。
禾牧白显然也看见了阿拂,朝她所在的方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阿拂心花怒放,恨不得一蹦而起冲少庄主挥挥手。
可跟在汐留的身后,她只敢悄悄动了动指尖以作回应。
走到碧霄楼前,汐留同禾牧白一阵客套的寒暄后,便由闻人汉领着向宴席走去。
路过禾牧白身边时,阿拂感到手里一凉,低头瞧,发现是少庄主趁机塞了枚牛皮纸包着的饴糖给她。
阿拂捏紧了糖,又听见禾牧白飞快地冲她耳语,“你穿这套很好看。”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直叫到了阿拂的心坎里去。
阿拂剥开糖纸,瞧见是枚琥珀饴糖,她眯眼笑着,一口塞进嘴巴里。
幸好带着面纱。
旁人发现不了她含着糖鼓起的腮帮子,也发现不了她笑弯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