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的李素叶至今还能想起哥哥那天回到家后的情态。
那呆愣愣的模样险些将爹娘吓住,问也不说话,黑俊的脸上只时不时漾起颇为诡异而又满足的笑,唬得她差点以为哥哥被人勾了魂夺了舍。
直到她瞅见哥哥怀里宝贝疙瘩似的两本书,这才破了案。
以前哥哥也不是没淘回来过好书,却也从没见他成了这副模样,难道这次的两本薄册里有金子不成?
“景先生收下我了!景先生收下我了!”
两句低喃拉回了她的思绪。
什么?什么景先生?
“景先生让我叫他老师了!”
李家夫妇俱是一惊,心道儿子是不是日思夜想出魔怔了?
只有李素叶反应过来,她劈手从哥哥怀中抽出那两本书,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四个大字。
不过遗憾的是,李素叶只认识“方”和“书”两个字,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判断。
看来哥哥这下是得偿所愿了。
成为景方昕“关门弟子”的李素问与平时并没有太大不同,仍是趁着农闲时多啃两页纸,晚上燃起煤油灯多看会儿书便是他最奢侈的活动。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在读到晦涩之处时,他可以将其记下,攒好后再去白桦村走一趟,由老师一并解答。
而不是自己两眼一抹黑全靠猜。
回忆到此,李素叶的嘴角还带着柔和点笑意,不光是哥哥,她也同样怀念着那段最美好无忧的岁月。
但是后来……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李素叶只记得哥哥没有任何缘由地离家两天,她和爹娘急得将南枝村翻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失踪的哥哥。
就在他们要上乡里找警察时,哥哥回来了。
很狼狈,脸上还有伤。
哥哥脚上那双她前几天新纳的布鞋也掉了一只,不知道该上何处去寻。
尤其从哥哥耳后直蔓延进脖间的血红色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李素问的眼泪登时就骨碌碌滴了下来,她从没见哥哥受过这样重的伤。
可不论全家人如何问,他都闭口不言。
李素叶心里发急,又觉得蹊跷,于是跑进哥哥屋里翻了一通,这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平日里那几本他连睡觉都恨不能搂在怀里的旧书不见了!
怎么回事?
李素叶立刻就联想到哥哥这回遭难怕是与这些书逃不了干系。
可看着精神无比涣散的青年,李素叶抿紧了唇,没有上前再去问。
她不知道哥哥经历了些什么,更不知道那几本书的去向。她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等哥哥恢复过来,再告诉他们真相也不迟。
可比起真相的揭晓,最先传来的却是景方昕的死讯。
李素叶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不知道是谁在窗外沿街喊着“景先生死了!”,刻意扬高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南枝村这片宁和土地顿时沸腾起来。
几乎听到喊声后的家家户户都探出身来,有些好事者还会揪住传来消息的小后生细细问几句,毕竟景方昕算得上十里八乡的名人,这样无端端丢了命还真是令人唏嘘。
可毕竟小后生不是亲历者,他也只是亲眼瞧见刚才景方昕的大儿子拉着板车回了白桦村,车上盖着白布,瞧轮廓显然躺着的是个人。
一个毫无声息的人。
白桦村的村民们自从景方昕被抓去市里,这几天早就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想着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上头的大人物,还是别的什么出了岔子,怎么连个信儿都没传回来。
而平日里多与景家走动的邻居亲朋们也都闭紧大门,最近是敏感时期,谁都不知道景方昕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被拘进去,这回能不能平安出来还是两说,所以暂时还是断了来往,再好好观望观望。
李素叶不知道情况已经严峻到了这种地步,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里屋。
果不其然,里间传来一声巨响,待她与爹娘匆匆跑进去后,见到的是脸盆连带着里头的水倒了一地,青年歪在一边晕了过去。
“哥!哥!”
“素问!素问你醒醒!”
“素叶!你快去喊你姚叔来!让他带上针,给你哥放放血就好了!”
手忙脚乱的李家夫妇急声派女儿去请南枝村有名的赤脚医生,接着合力将不省人事的儿子抬上了炕。
不过片刻李素叶就带着人匆匆进了屋,经验老道的姚平只一眼就看出青年是因急火攻心而晕厥,便按着大伙儿都知道的土方子,直接又省事地给人的几个指头扎针放血。
几乎是同一时间,血珠还没凝住,炕上的李素问便悠悠转醒,面色苍白,颤抖着唇,问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我老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