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梳头发,而是和衣枕在了床沿。能听到有下人不断在外间地进出布菜准备晚饭,他们兄弟在说话。
大约又是什么攸关全局的大事,我已经不想听了。如果不是看见努尔哈赤刚才那个表情,大概我现在也会甜蜜地梳妆然后落座在屋外,小女人和智囊同时扮演,圆满一出其乐融融。
可我已经不想了。
我起身去拿蓖子,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里一一闪过这十几天里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吻。
缠绵温和不假,机关算尽也没落下。担心焦急不假,志得意满也尽入囊中。
我看见自己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总是对的。
济兰泰姑姑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里摆着些少女的头饰。见我坐在这发呆她赶紧过来接过了我手中的蓖子。
“姑姑,帮我蓖一蓖头发吧。”我闭上了眼睛,“先不必梳了。”
“格格一路辛苦。”济兰泰笑了。
我微微笑着算是应了她,没有睁眼。
“恼了贝勒爷吗?”妇人的力气很温和,也许她也看见了我眼角努力掩饰的倦意。
我依然没有回答。
“格格不必这样难过,”她沾了花露的蓖子轻轻刮着我的头,我闻到有很淡的甜味,“我在贝勒爷身边十五年,几时见过他这样离不开一个姑娘。”
“是姑姑捡好听的讲。他都到了哈达,不把我接回建州还能让我去哪呢。”
“您呀,以后慢慢明白了。”
我忍不住睁开眼从镜子里看着妇人,她的笑容有一点神秘的诡异。
他离不开我。
高兴吗?
努尔哈赤自己也老早就说,他离不开我。可是他为什么呢。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而已。活得太清楚不一定是开心的事。
沧海桑田在他眼前上演了无数次,事情怎么在我身上就会有转机?
慕尔登格特殊吗?完全不。
心思转到这里,这身体的心脏陡然猛地缩紧了一瞬,看来自己的是否特别在东哥心里一定格外要紧——她太喜欢他了。
我呢?
镜中十七岁少女脸上的眼睛里是远远越过了她年纪的神采,泫然欲泣的晶莹灰色下隐藏着无数望不穿言不尽的秘密。
他的卿卿,特殊吗?
和刚才仅仅是生理上的疼不一样,我的喉咙极速涌上的一缕苦,它还在鼻尖依依不舍地转了两圈,被我硬生生拦了回去。
别想了,叶卿翮,别再想了。
我听到自己的嗓子很哑。
“姑姑,”我拉着她给我轻轻梳头发的手,“我太累了想早一点睡下……劳烦你去和贝勒爷说一声儿。”
我还是回床边躺下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终于冷静下来下了决定,还是舟车劳顿我真的累,总之又是无梦的睡眠。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火炕的热已经驱散了空气里的冷。努尔哈赤就坐在我身边看着手里密密麻麻满文的书信,他只披了中衣还没系带子。夜很深了,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和眼下厚重的黑眼圈一样被烛光映得让人心里发酸。
我撑着坐起来,用身上盖的被子把自己和他都围住。
努尔哈赤回头瞧瞧我,凑过来吻了下我的嘴唇继续低头看他手里的东西了。
我从后面抱着他精壮的腰身,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他身上的香味绕在我鼻尖,我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儿。
“笑什么?”
“我笑,”我绕着他的发梢,“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绕到了他身前。
“怎么了?”
我枕在他的腿上,微微摇了摇头:“出了什么事?”
他顺了顺我的头发,把手里正在看的东西递给了我。
“费英东回去就召集了五位将军又快马把书信送回。这是他们对朝廷接下来会出的难题的预断。”
我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满文,如他所言,上面写着朝廷会有的一二三行动,和与之相对的一二三对策。
“我这样贸然灭掉了哈达,”他把我们旁边的官皮箱打开,最上面还是一摞信封,“朝廷没有别的选,内忧未解,他们顾不过来,只能逼我复国。”
我攥紧手里的纸,他眼下的倦意好像更重了。
“我也没有别的选,”努尔哈赤很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建州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我如今之力,不能不顺着朝廷。”
我的心跟着软软地塌下去,我笑自己,刚才还气个半死冷下来的心,又一次被自己毫不讲理漫上来的温柔和悲悯缓缓覆盖。
他将箱子里最上面的那一封递给我:“你看看,褚英和代善写的。”
他大儿子的跋扈和冲动,在这一页纸上展示的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