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
我收回茶杯,握紧手指。
盯注我的举动,他瞳眸片刻的失神。
更多的雪粒落下,偶尔两三片拼在一起,叠成菱形的雪花。他伸掌欲接,雪花末及他手,即在空中蒸发。
他嘴角滑过一丝讥嘲,如水波荡开,从眼眉间溢出,瞬间布满整脸,化作浓浓煞气。
"上辈子,这辈子,想要的,都——抓不住!″
他死死握紧双拳,一张狰狞鬼面,似笑非笑,欲哭未哭。
"抓不住!″他笑了又笑,越笑越响。
"呵呵呵!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不知何时,他背后影影幢幢,一众剪影似的人,面上黑乎乎,双眼泛绿光,向他聚拢过来。他们异样沉默,脚步无声,领头一人将一件黑色斗蓬抖了抖,搭在他肩背上。
"姜荑!″他收起狰狞,又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冷笑道,"我们要去北方!还有很多人,很多事等着我!″
他骤然返身,领一众黑影穿过雨雪,雨和雪在他身畔分开,在他背后合拢,迅速笼置我的视线。
师傅告诉我,两国已经议和,不打仗了,流民回乡,各地也安定下来。
她说,我可以出去走走,到各个寺庙修习,不必拘于一庵。我知道,她不想留我了,我给庵里增添太多烦扰。
师父为我取名静听,要我静听梵音,可我入耳的,尽是鬼语。
我伏身,向师傅深深一拜。临别,请为静听剃度。
我用白头巾包着光头,打着绑腿,背起轻巧的行囊。驰过一骑快马,黄尘飞扬,迷了我的眼。
都城里在举行盛大的法会,告慰战死的英魂。法会展示了数不清的法器,大量珍贵佛典,还挂出数以百计的水陆画轴,全是名师所作。
法师们奏起佛乐,一圈圈绕寺而行。
画卷长长地展开,赭红石绿为主色,鲜艳夺目;悲天悯人的神佛,饥肠漉漉的饿鬼,凶神恶煞的罗刹夜叉,活灵活现,刺人心魄。
执于痴,执于欲,执于恨。
我四处游历,到各个寺庙挂单,歇脚。我会帮他们做事,抄经,绣经修行。
在有壁画、佛图的地方,我总留连久久。佛典中的插图,我也爱不释手。
抄经之余,我学画水陆图。
我以前只画几笔山水,花鸟,并不擅长人物,虽说画鬼容易画人难,可我的恶鬼不是想象,是真实存在。
如此狰狞,如此可怕,如此可怜。我背着佛经笔墨到处游走,我的脚不住,我的笔不歇。
除了黑墨没有多余色彩,只有浓淡轻重。
最后,我在一处荒寺定居。
到处空空,四壁秃秃,我浓墨勾勤,淡笔渲染,画完了所有墙面。
惟属我的,罗刹鬼众图。
春去夏至,秋去冬来,反反复复。我渐渐乏力,日间也会困顿。
我强撑精神,坚持念诵抄经,画一画佛图。
抄完一卷经,我闭目打坐。
隐约听见水点滴落。啪答一响。
我睁眼打量,疑是屋顶漏雨,没有任何发现。我回到几前,摊开的纸页,粘着两三滴水迹,碰着的墨字转微晕开。
我心有所触,抬眼望向面前壁画。
画上,无迹可寻,无声无息。
我垂眸。微泅的字墨,如染色的水花。
不觉,泪水划破我眼角,溅落纸上。
墨迹再次浸透,与那水渍浅浅融在一起,湿润一片。
一切从眼底,慢慢淡去。
(本篇完)
(2023年11月26日14:49首*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