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流云撤步,说:“小辈先行告退。”
傅清卿目送兄长离开,阿圆尾随在傅流云身后,跟上步伐走得亲近。
“见过你师姐了?”夹谷子不知从哪掏出个小香炉研磨香灰,“唐复应当有与你说,你需得跟着我潜心求学。”
傅清卿原以为是什么唐叁,重复道:“唐复?”
“当年见到公瑾的时候,还以为是哪家穷小子躲在学院角落听夫子念书。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个父嫌母逝的女娃;再问她姓名,她说‘唐公瑾’。”
“唐公瑾,有何不对?”
“那夫子不久前才称赞‘瑾瑜美玉也’,我琢磨这名怕不是她自取。为师与她有缘,就想亲自抚养,许她表字为‘复’。千金散尽还复来②。唐复。”
老者又不知从哪揪出一个火折子,话锋一转:“给你七日,七日后来白马寺。”
香灰点燃,傅清卿嗅似曾相识的味道,忆起干支山上的人,说:“山丹喜爱焚香。”
“山丹啊……你师兄,应该还呆在干支山不愿意出来。”
傅清卿好奇问:“师兄,究竟在那等谁?”
夹谷子轻掀眼皮扫她一眼,说:“他在等一个不归人。说起来,这个人也与你有些关系。”
傅清卿疑惑不解,凑近几分:“哦?”
“山丹追随你姑姑,那时你尚在襁褓他还抱过你。你师兄是被抛弃在荒郊野岭的孩子,后来遇见了傅红英,也就是你姑姑,才渐渐有个人样。”夹谷子捋着长须,说,“这女子从小刚烈,不愿困于府宅,偏要去当一方威震四方的将军。山丹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于是俩人相约,以后傅红英守邑州,他去当她的谋士。”
“再接着山丹找到了我,要我收他为弟子,我也确实看中了他观日星象纬的天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学占卜的好苗子,结果他不学,偏要学那布阵行军。因材施教方无误,山丹愚笨,但着实真诚勤奋,为师我于心不忍,一教就是三年。”
“三年光阴,傅红英女扮男顶着傅家名,足够成长为将军。山丹出师,冠的是夹谷先生首徒之名,自然是轰动一时。恰好傅老将军支援南州动乱,身旁无人,他便想着先去帮衬,待建功立业归来再名正言顺地留在傅红英身边。”
傅清卿猜测:“回来时,我姑姑已经死在干支山了,对吗?”
“不错。”夹谷子说,“干支山还是山丹流浪之所,与你姑姑结缘的地方。从那以后他便躲在那,任由外面功名利禄相诱,也不愿出山。”
故人之姿,原来是她。傅清卿了然,唏嘘道:“这世道可真让人讨厌。”
“讨厌?”夹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小将军,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傅清卿上一辈子常常听人唤自己小将军,这一辈子除了会梦忆的沈世子,这是第二个人。她神思恍惚,喃喃道:“风地观卦,旱荷得水。此水,莫不是指的民心?”
夹谷子爽朗笑起来,像极了鹤发童颜:“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占卜也是后继有人的。”
那便是猜对了。涅槃重生乃逆转天道人伦,怎会轻易成功。除非盛德百世著,除非神明庇佑,除非……
“师父,我这辈子的圆满寿命怕是只有一半罢?”傅清卿问。
“……何出此言?”
因为她求神,奉己身半数生命。
可人总是会贪心妄想,她又想长长久久陪着人间。
傅清卿垂眸,摇头苦笑,说:“无故之利,害之所伏③。违背天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此已是上上签。我知足。”
知足则乐。
沉香燎动,有消暑之效。夹谷子拂去颊边渗汗,展开念珠,拇指一颗一颗下掐,说:“死生命定,天命在我。”
傅清卿不知所云,老者仍旧在不停地嘀咕,手上捏珠的速度缓而稳,面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她静待片刻,倏尔抓住夹谷子的手臂。
“师父这是在做什么?”
凑巧夹谷子停手,他收起持珠,淡然拍开冒犯的手:“没大没小。”
傅清卿瞧着他的脸,心下狐疑却不知从何问起,目光飘忽发现一柄羽扇。
夹谷子摇晃扇子,将香炉朝傅清卿推近,气定神闲:“和尚念经是这样的,从不挑时辰。”
傅清卿:“……”
她曾以为夹谷先生是敬鬼神而远之的端庄圣贤,原来也有这么狡黠的模样。
一道强烈的视线流连在她四周,傅清卿蹙眉抬头。
“好眼熟的簪子。”夹谷子端详着傅司,从头到脚,“……好眼熟的红绳。”
“不过,它像是要断了。”
傅清卿登时慌神,抬手扶上那簪子,完完整整地检查一番后叹口气:“师父莫要吓我。”
夹谷子拿着羽扇挥虚无缥缈白烟,看着女子被熏得发懵,轻笑:“怎么还不见犯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