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忽然手一歪,瓷碗掉落在地,四分五裂。滚烫的药汁泼溅开,撒在清荷的裙身上。
清荷呼吸一滞,在她脸上闪过无数情绪。
这一瞬,宋温莹看清了。层层叠叠的情绪包裹着的,是被戳破的恼怒。千层糕咬下去,中间竟然是烧得滚烫的汤汁。
“啊。太烫了,”宋温莹眉头蹙起,“清荷,你快去换身衣裳吧。”
清荷浑身是汗,正要夺门而出,发现一群侍卫拦在门口。
宋温莹忽然道:“清荷,你的疏忽,在于药渣。”
清荷嘴唇动了动。这毒药无色无味,少量多次,不会被银针验出。她按吩咐把药粉藏在指甲缝里,掺水熬药时加入。已经用了数十次,毫无破绽,怎么可能被发现?
宋温莹望着清荷,心间如她一般,浮上疑虑,后悔,绝望……汤汁转冷,回味竟然是苦的。真是块难吃的千层糕。
她甩开杂念,一个眼神,侍卫当即把清荷左右肩膀都压住了。
方才禀报的侍女雪夕疑惑开口:“小姐,我刚刚不是说,查过她的药渣,并无异样啊。你抓她干嘛?”
宋温莹睁大水灵灵的眸子,戏谑地问身侧的侍卫,语气抑扬顿挫:“裴本,毒是你下的吧?”
“啊?毒……”裴本挠挠头,无辜地问,“什么毒?”见温莹不语,他思考片刻,这才道:“难道说,长公主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他这反应,才对嘛,”宋温莹看着脚下那滩药渍,道,“清荷自以为这毒下得只有天知地知,她忘了,还有一个人知道。”
宋温莹看向清荷:“而我所做的,就是让她自己出卖自己。”
也不枉宋温莹这五日来日日演相同戏码。
清荷的面色也转为煞白。回想起来,将才宋温莹的确没有任何逾矩之处,若是不知内情,只会以为宋温莹是关心汤药,不慎打翻,还埋怨侍女没滤干净药渣而已。至于长公主房前增加侍卫保护,更是正常不过。
但在有心人看来,含义却截然不同。
“那万一她一直装无辜怎么办?”雪夕出声问。
“那就接着演,比谁先沉不住气呗,”宋温莹狡黠一笑,叉腰道,“做贼嘛,到底心虚,我赌赢咯。”
宋温莹正要趁热打铁审问清荷。
庭院中却有人嗓音尖细,拊掌笑说:“没想到,咱家刚来,就看了一场好戏啊。”
宋温莹拿起擦桌子的臭抹布,走到清荷面前,塞到她嘴里,吩咐:“押入柴房。都给她看好了,小心她自尽。”这才转头,挑眉问蓝衣宦官: “黄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黄虎皮笑肉不笑:“县主有喜事,咱家是来传达监国旨意的。”
黄虎乃是天子常侍。自从天子病倒后,他便以监国的七皇子年幼为名,把持朝政,无论是圣旨还是机密奏章,都要先过他的眼。
长公主府庭院乌泱泱跪了一群人,黄虎朗声道: “始元元年冬月癸丑,监国令曰:真宁县主,镇宁侯嫡长女宋氏温莹,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大理寺按察使,年前于按察使司上任,钦此!”
“臣接旨。”宋温莹行礼后起身,刚接过诏书,黄虎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本朝女官不多,通过明经科及第入仕的更是极少,县主是朵奇葩。可惜无处任用,这才赋闲至今。监国也是欣赏县主,才会任命你为大理寺按察使,巡查四方,虽为九品,却直隶天子。虽有谏议、参奏免责之权,还望按察使大人,慎重啊。”
宋温莹怎么听怎么感觉黄虎这话有些不对味。看他的表情,倒是一贯的味同嚼蜡。混浊的眼珠,上吊的眼梢,总透出狡诈的精光来。
不过,册封一个九品芝麻官,黄虎还要亲自出马,也证明他看出了监国七皇子的小心思。
景宁宴向她提起过,在景朝,大理寺虽有督察院监管,但到底都受三法司的统一管理,且两边会互相调拨,难免令官吏有所顾虑,不敢直言。这也导致景朝官官相护,悬案丛生。
于是,他构想了大理寺按察使司。按察使直隶皇帝,巡察四方,肃清朝野冤案。只不过,与之相对应的,按察使的品阶不能太高,否则,这个机构难免最先腐坏,使若生出异心,便难办了。
宋温莹没想到,景宁晏竟然真的办下来了。以他在宫中夹缝求存的处境,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丹阳长公主在宴会上忽然晕倒,一直沉睡不醒,直到衰竭离世。和上一世圣上驾崩的情形类似。她是中毒,圣上会不会也是?
无论如何,这个情报必须亲口告诉景宁晏。而且,宫中御医的水平是最高的,若能早些研制出解药,姨母也能早些得救。
想到此处,宋温莹道:“雪夕,传马房备马车,带上我的名帖,我们入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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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大将军王峻将茶盏打碎在地,“景宁晏,你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