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拿去便是。”
说罢,她将那柄象骨伞猛然攥紧一瞬,继又倏忽抛到男子脚下。
伞体被掷进雨中,激得积水池中数圈涟漪,雨水乱洒。
那伞沿滚了两圈儿,遂缓缓停下,被刀疤男子躬身拾起,抡在掌中摩挲了两把,不掩赞色:“果真是值钱的玩意儿。”
薛泫盈见两人得了伞,拧身便跑。
下一刻,一只肥厚的手掌落在她肩头,按住了她的动向。
那刀疤郎身旁的男子身量宽胖,几乎一掌,便能压得她动弹不得。
薛泫盈耳畔登时传来几记邪笑。
“薛娘子,你夫婿死了这些个日子了,家中无人,你可曾寂寞得很呐?”
薛泫盈只觉耳旁一阵痒热,激得她心中犯呕。继而,无尽的惧怕涌到一处,逼压在她的喉间,教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男子迫近三分,正欲揽住她一截儿细腰,便听那刀疤叫道。
“你糊涂了吗?虽说四下没人,但到底是条大路,淋着雨,你办得起事儿来不成?”
那男子听了刀疤所言,笑了一笑:“原哥儿说得是。”
说罢,他朝着不远处的矮棚一指。
“我把她拖到那处去。”
“速去速回。”
刀疤握着那把伞,抬眼审了审薛泫盈,面上显出几分鄙夷。
被拖去矮棚下的那段路并不长,堪算六步罢。
第一步——
她念及自个儿嫁到李家时,也是这样的雨夜。
李昌松挑了她的盖头,说:“娘子,你可知道,继父将你发卖来我李家时,为何将价钱压得如此之低么?”
她痴痴地抬起脸来,面上仍拈着几点泪痕,在等他答。
“那郎中替你诊验身子时说了,你身负不治之女疾,不能生养。”
李昌松的寥寥一语,便击得她数载以来,从未在李家直起过身子、拾起过脸面。
第二步——
她也不知,为何眼前会浮出那夜的应无相。
那夜分明晴朗,悬在窗间的半钩明月照映着他桌上的那把阔刀。
彼时她怕得很,怕这位应家二郎是位阴狠的魔头,不会应允她所求之事。
她虔心所求的事儿不多:第一件,是找到她的胞妹薛玉轻;第二件,便是应无相能改了她原定的命数。
她的命数……
今夜她的命数,又要随雨消散、同风共逝了么?
她痴痴念着:应无相在她命中缘何只留了一笔?此后的笔墨,她一人如何写?她当下如何写?
第三步——
薛泫盈终于嘶叫出声,任凭风雨抨面,她亦歇斯底里地叫喊、挣扎。
那勾着她往棚下拖的男子被这数声叫唤激得一震,忙去捂住她的嘴,拦腰便将她扛起在肩头。
余下那三步,由不得她亲自来走了。
那双手解她腰间绸缎时,薛泫盈倏忽间笑出了声。
生平间,这恐怕是她头一回笑得如此畅快、凄然。
薛泫盈,你的命数可真是烂得透极了。
她如是想。
下一瞬,热血溅得她满面皆是——
薛泫盈瞠目望去。
只见那雨幕之下,一把长刃穿透了那男子胸膛,猩红的血色汩汩晕开,眨眼间便淌入雨中,混杂不清。
燕光识的衣袍被风拖曳,他掌一把长刃,两目冷沉。
男子手中尚且握着一节绸缎,还未曾分辨那衣裙底下的春光,便已然葬身于雨中。
“薛娘子。”燕光识收了剑刃,置回鞘中。
接着,他噙着笑,神情兀自松快:“嫁不嫁?”
嫁不嫁?
这两月间,他已问了四五回这般荒谬的话。
仿若嫁娶之事,于燕光识而言不过是拂去衣间暗尘般轻易。
薛泫盈从来不曾理会,至多两耳一红,朝他丢去一句:“东家若是再玩笑,我便要生气了。”
彼时风雨乱作,燕光识解了厚氅,恭身披在她身间。
薛泫盈听见了自己轻如蝉翼的回答。
“燕光识,我考虑考虑。”
他猛然身脊一震,诸多动作滞在空中,难能落下。
薛泫盈披衣起身,一把伞便横在她头顶高处,替她拦去伞外纷纷。
雨中停了一辆马车,马夫正收拾着车下尸首——
那男尸面上缀着刀疤,赫然是方才被唤做“原哥儿”的。
薛泫盈心中一震,不由朝着燕光识觑去。
后者察觉到那一记灼灼的视线,面上故作轻快:“虽说当下是有些麻烦,但好在眼前的事儿已然解决了。”
当街行凶,如何算得上只是有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