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家人的注视下，陈夕被爸爸扇了一巴掌。
桌上的人都停下手中的碗筷，孩子们口中未能咀嚼捣碎的食物如时间静止般，悬停原处。
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是妈妈。
“你干什么？！”
妈妈用超出她身体负荷的分贝大叫一声，握住陈夕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身后，然而爸爸钳住她另一只胳膊，往反方向拖拽。
陈夕觉得，自己像城市街边垃圾箱中的玩具人偶，主人抛弃它，把它丢到垃圾箱的最深处，路人投进果壳、厕纸、碎掉的DVD光碟，砸得它头很痛，垃圾帮助它爬到顶端，它的头恰如其分地卡在垃圾盖与外界的边缘。终于有一天，脏兮兮的小女孩发现了它，却出现另一个赤脚的小男孩和她争抢。
人偶夹在中间，正在被撕扯。
“我教育孩子，用不着你管，你把手放开，放开！”
爸爸的吼声逐字逐句地加重。
“你以为你就没事了？你我也要连着一起骂。交代你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是干什么吃的？我们家的人跑春和去，两手空空，面都没露，这叫什么？这叫没素质没教养！咱哥心里会犯嘀咕，说我没教好你们，说咱家穷得连东西都带不起了！”
“大不了下次过年回来，多给他买点酒水。先把小夕放开。”妈妈势气敌不过，手上的力气逐渐松散。
“你少在那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这是这，那是那，能是一回事？”
“春和什么没有，什么没见过，谁稀罕你家东西了。”
“我今儿就看看有没有人稀罕。”
爸爸拽着陈夕，将她推入杂物储藏间，门窗反锁，任门外的妈妈拍打叫喊。安婧和小朝齐齐围在妈妈身边，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爸爸抓起角落边的扫帚，捆成堆做把手的草杆在他手中变成了武器。
陈夕被按在小桌子上，被扒下裤子，只剩一层薄薄的内裤七扭八歪。扫把杆抡到她的屁股上，反反复复，划过空气时发出“咻咻”的响声。
桌面堆积着“以后没准有用”却再也没用过的杂物，积了厚厚一层灰，她就趴在那样垃圾堆般的桌子上，灰尘躺在她鼻子前。
啊，好脏，衣服要脏了，我还挺喜欢这件衣服的，小夕想。
她逐渐听不到了，爸爸的脏话、妈妈的呼喊，都消失在眼前，只想着快点结束吧，追更的电视剧要开始了。
……
时间可能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陈夕看见门打开了，立在墙根下的碎镜子里，反射出妈妈的脸，扭曲又奇怪。
妈妈，你流泪了吗？
妈妈拿了块干净的旧床单，搭在陈夕屁股上，扶着她从桌上下来。
再到客厅时，姐姐妹妹们都不在了，爸爸换了件颜色更浅的短袖正往外走，陈夕瞥了他一眼，迅速垂下眼眸。
“你还干嘛去，天都黑了。”妈妈问。
“去老齐那坐会儿。”
爸爸左脚迈出门槛，又撤回来，回头说：“她今晚不许吃饭，饿上一饿，下次做事就有记性了。我告诉你，咱家有多少吃的我是有数的，别想着偷偷给她东西。”
门“嘎吱”的合上，多余的声音被夜晚的蝉鸣吸收，只留下干燥。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院里后，妈妈小声说：“坐会儿？我看你是去吹会儿牛吧。”
“小夕，去妈妈屋里，给你看看伤口。”
陈夕摇摇头。
妈妈的屋子就是爸爸的屋子，里面有他的味道，现在她最不想闻到那个味道。
妈妈张了张嘴，眉毛一高一低，眼睛一大一小，每当她困惑不解，就会摆出这幅表情。
“对了，上次姥姥来，有点感冒，小药箱用了之后就放姥姥上次住那屋了。走，去姥姥那屋，快。”
走到两房相接的檐廊，陈朝正站在门口望风，见妈妈搀着陈夕往这边走，“嗖”的一下缩回脑袋，窜进五姐妹自己的房间里。
路过五姐妹的房间时，陈夕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客房安排在屋子最不见光的一隅。为了节约不必要的电费，两个客房都是没有安装电灯的。妈妈扶着陈夕趴到床上，又去外屋地取了半根燃得歪歪扭扭的蜡。
蜡烛插上崴了一只脚的三脚烛台，房间亮了。
恍惚间，陈夕觉得很温暖，她喜欢烛火忽闪忽闪的不稳定光线，喜欢暖黄色由一点荧光扩散到半个房间的气氛，还有被子床单上洗衣粉的味道，没来由的，她认为这些是妈妈的味道。
妈妈在她的身上涂抹云南白药，说：
“小时候我抱你去社区打疫苗，其他的小孩儿眼泪吧嗒吧嗒的，我说，小夕，咱不哭，你还真就一下没哭。那时候我就知道，小夕啊，是个坚强的姑娘。”
“坚强是好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