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跃动着半明半昧的暖黄色烛火,贺子衿坐在桌边,左肘支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托着侧脸,桃花眼半阖。
秦鉴澜步入卧房时,贺子衿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慵懒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先打了个短短的酒嗝。
她不敢靠醉鬼太近,就地站在桌前,警觉地盯着他的脸道:“我明日要回柱国府。”
“——”贺子衿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桌上的白玉笔架,眼睛里有微光闪烁,“你真的想回那里么?鉴澜。”
秦鉴澜原以为他会气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再咒骂一些“花瓶”之类的话,已经做好了转身离开的准备。
头一次听见他认真地唤她名字,语气温柔,她不由得讶异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眶投下了一片帘子般的阴影。
“你胡说什么呢,那可是我自己家。”虽然心中对素未谋面的父兄没个底,但为了实现自己心中改变必死结局的计划,秦鉴澜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你是在怕我受委屈么?父亲可是头脑清楚,哪像你天天喝成这样。”
“不是,”贺子衿将目光从手中的笔架上收回,缓缓移到了秦鉴澜脸上,眼神中混着酒精的浑浊和另一些她看不清的事物,哑声道,“你不就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和我成亲么?问我不就行了,何必再跑一趟?”
他话语中的逻辑异常清晰,简直让秦鉴澜一时之间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否喝醉了。
“难道你肯告诉我?”秦鉴澜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故意矮了矮身子,抬起头柔柔弱弱地望着他。
一方面,她本是打算去柱国府探查一番,看看那里是否有可能帮助她在宿州叛乱后生存下去的事物。另一方面,秦鉴澜确实对贺子衿提及的婚配事件一无所知,还想着去问问那个柱国父亲,毕竟这段在小说的前半部分也只是一笔带过,而她当那本书是一时消遣,亦是读得一目十行。在这个即将动荡的世界里,多掌握些线索,总不是坏事。
“成亲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了,”贺子衿玩味地勾了勾唇角,声线喑哑,“因为月老牵的红线,你我天生一对呀!哈哈哈……”
秦鉴澜光速脸黑,宽大衣袖下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很想锤到他得意洋洋的俊脸上。
故意吊着她胃口,恶作剧大功告成的贺子衿忽然晃了晃,上身趴倒在桌上,长出了一口酒气,心满意足。
神经病……秦鉴澜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伸出手戳了一下他温热的脸庞。贺子衿一动不动,似乎睡熟了。
她本想转身就走,就让他在这里坐一整夜,谁管他会不会着凉!思索了片刻,念及自己至少还要在从诲居生活十来日,秦鉴澜决定还是暂时伪装成一位贤妻,以免被贺子衿扫地出门。
秦鉴澜看着比她高大许多的醉汉,发愁地摇了摇头,最后决定把他拖到几步以外的床上。
她试着伸出手,环在贺子衿的腰间。黑缎长袍下的身躯精瘦温热,呛人的酒味掩住了独特的雄性气息。这两日靠近清醒的贺子衿时,秦鉴澜总会被他身上散发出的荷尔蒙味所紧紧包裹,如同走进了他的领域,虽然这不是一本修仙文。而喝醉的贺子衿和秦鉴澜今晨所见的宛若两人,就如同……他想用酒精麻痹自己,又或者……
她刚环紧贺子衿的腰,就隐约闻见,在他凌乱的衣衫下,一股甜腻的香粉味。仔细看去,半散的衣襟内,他的脖子上,似乎有好几个乱七八糟的胭脂唇印。她虽心知贺子衿是个纨绔,成天喝的都是花酒,但他如此不加掩饰地回到从诲居,着实让她汗颜。
秦鉴澜,你这个深受封建荼毒的大糊涂!她在心里替那位女主骂了好几下,权当girl helps girl,为她也为自己解气。
她半蹲着,刚想加力把贺子衿向上提,男人忽然从桌上抬起身,转过来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毫无准备地,秦鉴澜被圈入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觉得肩上和腰间的力道瞬间加紧了几分,顿时不敢再随意动弹,怔怔地抬起头,从他半敞的胸膛向上看去。
男人的下巴落在她左边肩头,如墨长发七零八落地散开,也有几绺蹭着秦鉴澜软软的脸颊,痒痒的,紊乱的吐息就在耳畔,字音模糊而暧昧:“我刚刚说了,成亲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了。——不是我。”
“什么……什么不是你?”娇小的身躯被男人扳得快陷进了他的身体里,秦鉴澜努力后仰着头,拒绝这个看起来似乎是要和他融为一体的状态,半蹲的膝盖被沉沉地压得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抢你绣球的人,”男人的头埋在她耳畔,齿间如同咬着钢铁,异常用力地,一字一顿道,“不,是,我。”
这句话似乎要耗费他的全身气力。话音刚落,他扳着秦鉴澜的削肩,黑眼睛盯着她的褐色双眸,接着反过手,将秦鉴澜推出自己的怀抱。
贺子衿拖着身体,独自站起来,没走两步,又一头栽倒在床幔后,真的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