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战也战不出来。
纠结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我可耻地——忘词了。
若不是记得这张脸,我几乎以为坐在面前的是个陌生人,找不到任何似曾相识的气质。
伊涣漠然地看着我,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上挑的眼尾透出几丝讥讽,好似在打量一条自投罗网的鱼。
我被这样的目光刺得分外难受,心头霎时涌出一股不甘,昂首道:“陛下有何见教?”
他冷冷道:“今日是殿下和户部的场子,朕作陪,殿下只需拿出诚意说服屋里诸位。见教却不敢当,朕若听了不顺耳,再让朔州卫走一趟岐原便是。”
我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一生气就完了,十五万灾民都指望我寻出路呢。
李尚书捋须道:“我朝为何要借贵国米粮?”
一人问:“有借有还,用什么还?”
又一人问:“是何期限?利息怎么算?”
甚至有人小声说:“我们怎么知道康国十年后还在不在?”
我拿出一卷薄薄的书册,双手递给李尚书,那是我下定决心求助昭国后,同宋憬详细商议的成果,写了整整五日。因上面的内容标新立异,就没给几个大臣看,他们若知道了,肯定不许我拿这个当谈判的条件。
李尚书翻册子的同时,我终于记起了腹稿,放慢语速,把大意依次说了出来。
在雪霁山庄养家那会儿,我就明白向别人借东西的原则有两个,好处和信用。
其一,要找到别人肯借你的理由,其二,要把自己夸得比商君还奋发图强、重约守信。
如今的康国和我从前一样穷得揭不开锅,那时候,我用的是自己刻章、作诗文、画风筝的手艺作担保,这些都不是实物,但未来被人看中就能交换钱财。康国至少在五年之内都囊中羞涩,买不来粮食,可它能为昭国提供未来需要的东西。
因此,我并没有把重点放在重约守信上,而是铤而走险,构想了一个长期的计划。
我在赌,在祈祷,他们看到这个提议,会有兴趣从中分一杯羹。
李尚书先是细细看了几页,而后越翻越快,我的心悬到嗓子眼。
“用今后十年,朝廷二分之一的盐利来还这三十万石粮?”他将书合上,并没有传阅众人,而是让侍卫直接还给我。
我没去接,暗暗握紧拳头,掌心全是汗:“没错。”
李尚书咳了声,抬眼看我,“殿下,请收回吧,老夫看过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只怕我刚才讲的那些,他根本没听进去。那一刻我的思路全乱了套,准备好的说辞才完成一半,竟怎么也接不下去。
他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李尚书慢条斯理地道:“诸位,康国打算让两国合作重修运河,南粮北运,北铁南运,并减免西域货物的关税。”
官员们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有人问:“南粮北运,那就不止三十万石了?康国还要借多少年?”
我顾不得伤疤刺痛,努力平稳呼吸,“本宫无意隐瞒各位大人,三十万石是眼下急需,我朝逢多事之秋,北有赤狄、虞国犯我边界,西有绲戎虎视眈眈,各地余粮充军,家家户户节衣缩食,五年之内,用粮之处不止闹旱灾的三省。但——”
我倏然提高嗓音:“三十万石是借,其余粮食由民间商贾自行购买,贵国可以放心。只要能助我朝解燃眉之急,我朝就予贵国十年盐利,至于修筑运河,是双赢之举,本宫已将每条举措详写在此,请陛下和各位三思!”
侍卫捧着册子的手仍僵持在半空中,我咬紧牙关,还是不接,心跳剧烈如擂鼓。
有人忽然呵呵笑起来,是个工部侍郎。
“倘若二十年前孝元皇帝在时,贵国提此对策,我朝必然欢欣鼓舞,鼎力相助。然而公主所说所写,实在虚幻至极!北有赤狄、虞国犯我边界,西有绲戎虎视眈眈,贵国的盐利只怕没那个福气收上来。还有,修筑运河,这可是天大的事,某入工部十年,八年都耗在疏浚河道上,其中艰难困苦只有自己知晓,公主轻轻松松就说出口,不免儿戏!”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不迭。
“虚幻至极”四字如同一盆冰水迎头泼下。
若要我和谙熟水利的工部官员辩论,赢是异想天开!可每一条都是我绞尽脑汁、煞费苦心想出来的,每一条都是我斟酌万千、饱含诚意写出来的,我答应了他们,就必定会竭尽全力做到。
李尚书朝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说了句“殿下请”,敷衍地把册子盖在我手上,动作极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它滑了下去。
喧闹仍未停。
我站在原地,微微发抖。
“殿下忽略了一件事。”
榻上,一直作壁上观的男人突然开了口,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摩挲着玉扳指,愉悦地浅笑着,薄唇吐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