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跨了足有七八尺远,没几息的工夫就到了地方。
庭院里种着几竿翠竹,穆昀手持一盏纸灯,静静地倚在槐树下。泛黄的纸面映出竹叶细长袅娜的影子,漾着几丝月影,几丝风色,连同他深邃的眸子,也铺了一层明润的星光。
我不由自主地在丈外停下,生硬地开口:“让你久等了。”
他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里愈加苍白,下颔的线条绷得很紧。
我犹豫道:“是背上的伤口不太好吗?你要是不舒服,我就一个人……”
“很疼。”他平淡地说,“如果你没那么多事,我就在屋里休息了。”
我便不再说话,跟在他后面,一路沉默地走出宅子漆红的大门。没有看见伊烛派来领我的人,可能在街角候着,我很怕看见那个被我甩掉的车夫,他要是在,我宁愿用两条腿走回城东。
橘色的光线在前方晃动,每踏出一步,黑暗就被驱散半分,长长的街道好似没有尽头。
草虫在耳边絮絮鸣叫,萦绕心头的恐惧突然间消失了。
灯光倏地大亮,我连忙挡住眼睛,冷不防被他抓住手腕。他隔着灯凝视着我,嘴唇微微地扬起来,“伊照,走路要看路。”
我环顾四周,发现已到了马车跟前,七八个府兵冷冰冰地肃立成两排。
我下意识矮了脊背缩在他后面,他伸出手拨弄一下我腰间的络子,利落地跨上匹菱花骏马,“郡主请上车。”
一路无话,我跪坐在舒适柔软的垫子上,发髻间的翠玉步摇晃得我心烦意乱,便一把扯下来扔在角落里。
走到一半,我掀起纱帘,透过窗看到夜色里几个模糊的轮廓。晚市热闹非凡,经过几处街口,人声鼎沸起来,歌舞坊前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招揽着顾客。琳琅的灯火悠悠转转,几束玉兰花抛向了骑马的年轻将军,我贴着玻璃,一眨不眨地盯着。
穆昀笑吟吟地说了几个字,那些抱着花的漂亮姑娘露出失望又好奇的暧昧神情,其中一个直直往车窗望来。
我刷地放下帘子,正襟危坐,一颗心跳得无端剧烈。
外面不停地换着背景,我漫无目的地躺着,车顶上淡蓝色的光束一次次旋转移开,最后归于静止。
“阿照累了一天,早些回房休息吧。”
是伊烛冷静而温柔的声音。
我整了整衣裙头发,扶着早已等在影壁边的铃兰下车,“多谢阿兄。”
穆昀站在几尺外,道:“殿下不必担心,她明白分寸。”
我再明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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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泉斋外多了些府兵把守,我闭紧门户,洗去一身尘埃,披衣倒在枕头上。
铃兰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说:“郡主不回来,我都急死了,亏采桑和采薇还说风凉话。您再等一等,到下月廿六,咱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听夫人说明儿起免了郡主招待客人,正好清静清静。”
她去外间绣新妇的罗帕,还要缝制贴身的衣物,收拾从曲黎带来的包袱,忙得不可开交。
床头燃着安神香,我闻着幽幽的气味陷入睡眠,半夜三更做个噩梦,爬起来一杯水浇灭了香炉。
铜镜里的人双颊消瘦,眼睛浮肿,我不忍心看这幅惨兮兮的画面,哀叹着将窗子支开一小条缝,吹风。
风里有虫声,草声,水声,恍惚间宛若置身于千里之外的荒凉王府,光影溟濛,年月如轮。
那一年边城刚从寒冬中醒来,父亲把我叫去书房,指着桃花树下的少年说,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别欺负他,以后要吃亏的。
我没有能耐欺负他,可是现在也落得这个下场。也罢,我爹从来做不出一件让我欢欣鼓舞的事,收养穆昀是这样,三年前还是这样。
他和左相的恩怨我不清楚,因为很少在我面前提。当今圣上御极后,左相大悔挑错了傀儡,让一个前途无量的皇子登上国君之位,给自己下了绊子,于是便偃旗息鼓,兢兢业业地做起本职,打算在年内拿先帝赐的丹书铁券当盾牌,了结俗务告老还乡。
父亲听闻此事,立刻焦急万分,我不知道他如何想的,竟然不计代价也要在左相任上将他扳倒。阿娘尚在时,离京前我同她住在崔府,父亲名义上出门远游多年,实际则到了边疆,暗中搜集相党私通狄戎的证据。他将那证据放在云惠的禅房里,我猜他当时就要把事情抖出来,但阿娘突然病故,打乱了计划。他带着我去了叶里,十年后终究忍耐不住,凭着一半书信伪造了相党在本朝勾结外敌的假象,不慎被江御史发现,通报了左相。
穆昀当时正从朔方赶回京城参加殿试,从云惠那里拿了东西要交上去,眼看情形不对,便赶紧联络远在叶里的父亲,得了一大封加急的传信。父亲认为事已至此,趁大理寺的人没有动身出京抓捕,就干脆把自己的命也搭上,要穆昀在琼林宴第二日的朝会上公然揭发自己伙同左相打算谋反。穆昀抢在相党前大义灭亲,递交了另一半旧物和新制的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