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脸肿,伤痛重创,荒谬难言。
现下她反而生出一种别样的冷静,又或是彻底麻木。
平日父母礼官规训和上一世的回复,何令儿不假思索,身体如操线木偶般回了一礼:“得闻君子雅乐,小女之幸,这皇家别苑人迹罕至,不知使君何人?”
微风林下,草木芬芳。今夕何夕,得遇良人。
一对璧人,仿佛前生就已结识,瞬间便熟稔起来言笑晏晏。
待二人从林中纵马出来,到湖边寻到瑾华郡主和郑姣时,早已较原本约定晚了半个时辰,何令儿更将采花受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二女等得心焦,早约着想出百十种花样来罚何令儿,却在见到陈留王的惊诧中不复提起。
赵元霑谈笑自然,众人见过礼后摒去仆从一同登船游湖,清风徐徐中伴着几个如花少女的娇笑声,激得水面涟漪不断。
何令儿回到府中,几乎已近天黑。
她回到自己居住的清漪园,换了衣服休息让众人退下,等到自己独处时,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她回想自己上一世对赵元霑所存其实不多的记忆。
他是当今官家膝下第七皇子,自加冠时即封陈留王,离了京中去封地不过二载便被召回,圣眷深重。
汴京百姓都说,赵家七郎‘潘宋为姿,松竹为神’,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又极爱莳花弄草,王府中养了无数外面轻易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他还时常抽时间亲自打理,故而外界又称他‘莳花七郎’。
她的阿耶何晟也称赞过赵元霑,说以他的才华,生于官宦之家则必出将入相,生于草野寒门也必为一方名士,至于身为龙裔……阿耶并未往下说,不说,她心中也是明白的。
她听过传说,赵元霑年少聪慧,潜心进学,连宫中资善堂的学官们都对他交口称赞。他束发那年,官家心血来潮,闲来去资善堂看看诸皇子,却不知当日学官提前散了习课,其他皇子各有安排,却只有他还留下来习读《汉书》。
官家便留了心,存心考较,问他古今治乱之道,赵元霑诚惶诚恐,真挚道:“通观古今,治乱之道乃国之根本,帝业根基。儿臣上有长兄,胸中韬略可为良辅,儿臣年纪尚幼,不敢妄议。”
官家再三赦他无事,赵元霑推辞不过,终于将《汉书》中古人治国平乱的例子举了二三例,简明述其关窍所在,皆是中正之道。
据说官家当时未曾表态,离开后对身边人只淡淡说了一句“少年见识,未必多么高明,不过这份清正善悯之气,倒是难得。”被身边人传了出来,后来官家又重赏了资善堂上上下下官员僚属们。
自此后,各人看待这位七皇子自然不同。
后来便是赵元霑年岁渐长,才名传遍京中。他上孝君父兄长,外结交大儒名士,待人从无骄矜之态,谦逊自守。
如此完美的公子王孙,不知成了多少汴京闺秀的梦中良人,却对她一见倾心……
何令儿觉得自己既幸运,又不幸。
回想今日,赵元霑一无所知,但仍一样丰神俊雅,言谈令人如沐春风,她心中不禁想,这样也好。
或许更好。
就当是做了一场重生的大梦罢,自己反正已经知道前路,只要大婚当夜提醒赵元霑注意王府守卫,莫要放半个刺客须尾进来,不就妥当了。
何令儿心神轻快,马上便感到这一日的奔波疲累如浪潮袭上来,闭上眼睛,即刻进入了黑甜梦乡。
第二日,她抖擞精神,特意在府内溜达,与杜衡杜管家来了个‘偶遇’。
她打小常见杜管家,这么多年了,她也说不清楚杜管家究竟多大年纪,只记得从小看他眉间嘴角那几条如刀刻一般的纹理,十几年过去了,既没有少一根,也没有多一根。
她从牙牙学语长到亭亭玉立,再看杜管家,还是那张方正脸庞,瘦消精干,好像倒反而年轻了几岁。身上永远一件不新不旧,毫不起眼的褐袍,脸上永远一副既严肃,又苦相的表情,看去不像是一国宰辅相府的管家,倒更像个从事农事劳碌的勤谨辛苦人。
何令儿寻个由头和他搭话闲聊了几句,伺机问道:“杜叔,你还记得我五岁那年,爬到后院太湖石上,下不来急得哇哇哭闹,是你几步上去把我救下来的么?”
杜衡点头:“自然记得。”
他不多说一个字,也不问何令儿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只是等着。
何令儿又问:“前两年郡主送节礼,那匹白玉狮子骢指名给我的时候,我爱逾性命,一整天看着它,亲自喂食喂水,晚上也想住在马厩里,是你把我劝了回去,自己守了马儿一晚上,你还记得这事么?”
杜衡面无表情:“记得。”
话语在唇间斟酌再三,何令儿装作浑不在意问道:“之前有位王孙公子,几次送了贵重礼物来,我都让你回绝了,还跟你交代婉转些,只年节时照常走动,可有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