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燎沉香。
四角垂挂的篆刻香囊球经夜燃烧,已只剩了奄奄尾气。
暗香浮动,静气宁神,却也压不住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的过往,以及御史台诏狱之下,那混合着血腥气的潮湿霉腐味。
晓风送信来,轻微的声响便扰醒了似睡非睡,挣扎在梦魇中的王洵乐。
她陡然惊坐而起,深吸气,果然听到了花罩门垂帘之外,贴身女使与府中内知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急唤了一声:“红蕖!”
女使红蕖拢手走进来,小心侧头询问:“姐姐醒了?”
王洵乐脑子里有些微地混沌,似还没从梦魇中脱离,却又不得不容易融入令人心烦意乱的当下。
红蕖便急禀:“姐姐,方才枢密院遣小吏送来军报,太原已破,澶城中路军鏖战难支,请求支援,万分紧急!”
金兵已破太原,西线溃散,东军被困于大名府自身难保,而中路军粮草枯竭已久,怕也难以支撑,开封以北已无天险要塞可阻,要不了多久,金兵铁骑必将直捣京师!
果然是,让人心烦意乱的当下!
王洵乐闭了闭眼,却先询问:“宫里可有消息?”
红蕖失望地摇了摇头,又轻声说道:“听闻……崔相公昨夜改了轮宿的账簿,入宫值守,宿在政事堂一夜。”
王洵乐垂下眼帘,苦笑一声,掀开芙蓉帐起身处理军务。
红蕖上前,找来舄履替她穿上,抬头说道:“姐姐,今日文府的小厮又在门口求见了。”
“文府哪一个?”王洵乐侧头询问。
“郎主便是……即将外迁雷州团练副使的文思隽文相公,那小厮前几日也来过,递了好几回名帖,然而姐姐都在宫里。”
红蕖说着,方要从袖兜取出名帖,王洵乐却已径直起身往书案走去,对于名帖一事,爱搭不理。
瞧出王洵乐的态度,红蕖思索片刻,轻叹一声,悄悄把名帖放在案头,便回头拍手,招呼侍婢进来了。
既然他文思隽把事情做得这般绝,害姐姐下狱,长达半年非人的折磨,若非秦王和张娘子合力,用了丹书铁券和圣诏才把人给捞出来,只怕姐姐也难有生路。
如今他们文氏一族也遭了报应,两家也合该不再来往,即便姐姐与他同年一场,当年亲如莫逆的丙辰科春闱状元探花,如今不过,老死不相往来而已。
两排女使鱼贯而入,盥栉之器一应俱全,如往常晨起朝参之前,准备伺候王洵乐洗漱更衣。
“姐姐今日穿公服还是大袖霞帔?”
红蕖指着两名女使端着的案盘之上,紫贵逼人的男装襕袍官服长翅展角幞头,和唯有一品诰命夫人才可穿着的深绿大袖霞帔白象牙花冠。
王洵乐却没有回应,专注于书案之上,努力抬起几近无知觉的右手,艰难地回复军报。
前线将领只认她笔记,再艰再难她也必须亲笔写下回应。
每每这时,她总捆心懊恼于那长达半年的牢狱折磨,和这只再难以使出力的右手,对文思隽的恨意也无法消弭。
珠帘轻响,纨素綷縩。
红蕖回身,见秦王已着好紫衣玉带,簪发束髻,沉默地走进来。
长躯如松,萧萧挺拔,轩然霞举令人瞩目。
她方要请安,秦王却抬手制止。
而后他走到王洵乐身后,主动握起她那只颤抖艰难支撑的右手,助她书写。
王洵乐回头,看到那张如冠如玉的脸庞,半敛的桃花眸,藏着的是这五年来对她的无尽包容,薄唇紧抿,无声胜有声。
她并不意外,这些日子若非他悉心相守,她恐怕还难以走出那段劳心耗神的自困之境。
待写好了奏复,她说道:“今日旬休不上朝,你不必陪我入宫,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当恶人!”
她说得异常坚定。
秦王却只叹息一声:“麟州、府州慕容军已番上,城门布防亦打点过了,全凭你一声令下。”
她惊疑地望着他。
似看出她的忧虑,他又说道:“我岂能看着你,赴汤蹈火,孤身涉险?”
说罢,他打开她搁在象笏匣中的昭文袋,取出两府的印章,交到她的手中,握着她的右手,往军报上按下她的身份印鉴——
平章军国事。
正如这些日子,他陪她处理政务,每一道政令皆过了他的手,若真有罪,他岂能逃脱?
*
王洵乐最终换上大袖衫霞帔,乘着轩车入宫。
她手中捧着三法司联合递交上来的新刊印的《刑统》,那扉页上赫然印着:“天下之公,非在律法,而在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谓大同——《礼记》。
推动律法,革新弊制,无非为了这一个“大同”。
她反复摩挲着书题下的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