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的职业是工程师,主要工作是画画。当然,我画的画不是油画,也不是水墨画,而是机械图纸。在我看来,三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它们都是人画出来的,都是画它的人的作品,除此之外,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想表达点什么。所不同的是,前两种画被附庸风雅的人买了去,挂在某个地方的墙上,时常装模作样地欣赏一番;而后一种画,则要被拿到车间或者工地上,令一大帮工人为之油头黑面,汗流浃背。
画油画和水墨画的,被称为画家,他们不会一直画画,总有休息的时候,因为灵感这东西,不会一直都有----就像大小便,有个积蓄的过程,而排出则在短时间内完成。没有灵感无疑是件痛苦的事情,但是灵感太多了(如毕加索)也不行,众所周知,物以稀为贵,这就是说,如果作品泛滥(像大小便失禁),就会不值钱。很多画家,活着的时候他们的作品乏人问津,但是死了之后反而大受追捧,说明的就是这个道理,因为一个人死掉以后,他的作品只会减少,不会增加,毕竟再有名的画家,也不可能得到阎君的开恩,从坟墓里爬出来继续作画;如果他的作品有增加,那一定是赝品。这也启示那些还活着的画家,如果要想使自己的作品变得更加贵重,就不应该无休止地画下去,或者说不应该无休止地活下去。
但是对于我这个画图的工程师来说,以上道理没有借鉴意义,因为我画多画少,拿的都是死工资,换个角度来说,我画的图不值钱。虽然我画的图不值钱,但我和画家一样,也不会一直画,因为我也需要休息。这不奇怪,是人都需要休息,奇怪的是,我经常在上班的时候休息,而公司又足够宽容,只要我在班上,它就付我工资,这也许就是我的工资为什么总是这么低的原因。当然,上班休息不能怪我,要怪那帮销售人员,他们整天拿着公款去陪客户,肉也吃了,酒也喝了,歌也唱了,舞也跳了,妞也泡了,炮也打了,但是单子没接到,既然单子没接到,我还画什么画?
上班的时候如果你放眼整个办公室,就会发现,不光我一个人闲着,事实上,很多人都闲着。领导上开会研究以后,认为这样很容易出事儿,众所周知,生命在于运动,大家为了活命,总要动一动,搞出些事情来----这就叫无事生非。为了防止大家无事生非,领导上特意为办公室开通了互联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大家可以上网,如果你有什么不满,也可以去那里发泄。现实中你是个穿西装打领带脚蹬黑皮鞋的文明人,但是在网络世界,你可以像个泼妇那样唾沫横飞地骂几句粗口,而不用担心有人会顺着网线,来找你的麻烦----这就是网络暴力为什么盛行的原因。当然,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我的功劳。
关于我们的办公室,还有可以补充的地方。它有两百多平米,南北长,东西短,最北边隔着一堵玻璃墙就是领导的办公室。显然,这种布局的好处是,领导只消坐在座位上,把眼皮抬起来,就能窥见我们的一举一动,做个合格的监工。当然,这种布局的坏处是,无论我们在做什么,总是感觉像犯罪。不过,事情总有两面性,正如玻璃是两面透光,既然领导可以轻易地监视我们,同样,我们也可以很方便地盯梢领导,当然,前提是你不怕死,要知道,领导的目光都很有杀伤力,因而盯梢领导风险很高,后果也很严重。如果你没事儿总隔着玻璃跟领导对眼儿,那你不是疯了准是傻了。
当然,以上对玻璃墙的认识,纯属我个人观点,未必适用于他人。那是因为,我们的办公室里有十几个员工,年龄结构复杂,从退休返聘的老专家,到大学刚毕业的生瓜蛋子,都济济于一堂。我比生瓜蛋子好一点,工作了一年多,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心中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什么,对玻璃墙以及墙那边的领导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敬畏。然而,对于办公室里那些老资格的工程师来说,那堵玻璃墙就好像不存在,办公室就像是加强版的客厅。其中有一位男师,他经常半躺在自己的椅子里,脱了鞋,把脚翘到办公桌上,右手摁着鼠标,同时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优雅地把烟塞进嘴里,吸上一口,然后旁若无人地朝天花板吐烟圈。烟圈顺着天花板,很快地扩散开去。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坐着位资格同样老的女工程师,男师一抽烟,女师就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簿册,在自己面前左右挥舞,驱赶蔓延而至的尼古丁,同时拧眉挤眼面露不悦之色,扇完以后,啪叽一声把簿册摔回桌上,希望借此向某些人表达抗议之情。而我们这些生瓜蛋子,则没有这样的勇气,只好保持着原有的姿态,该干嘛干嘛,任凭自己的□□浸淫在一片仙境里。要知道,在我们办公室的大门上,就贴着一张大大的禁烟宣传画,但是就实际效果来说,那张东西比透明的玻璃更让人觉得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