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行刺后,北齐的刺客当场咬舌自尽,我则在床上休养了一月才下了床,其实箭伤老早就好了,只是我偷懒想要多将养罢了。
萧楚珩也跟着连跪了整整一月的祠堂,每日下学后,便要去祠堂跪着。
说起来,萧楚珩都要弱冠的人了,还要被自己的阿娘罚去跪祠堂,也是真的蛮丢脸的了,尤其他还是天子,就更丢人了。
我就吩咐了婢子,每日给他送碗热乎乎的薏米百合羹去喝,聊作我俩同病相怜的一抔安慰。
不管那是不是北齐的刺客,但宫外想要我俩性命的冷箭,倒确实数不胜数。
于是我又想起了“镜花水月”那个故事,不管这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但道理是一样的:只要这乱世还是乱世,那么最繁华的地方也是乱糟糟的,宫外是乱的,宫里便也是乱的,只是各有各的乱法,各有各的不如意。
只要天下一日不统一,那么这样的刺杀只会愈演愈烈,像我和萧楚珩这样的宫中贵人,再想心无牵挂地出宫去,便确实希望渺茫。
也是自那日后,昭慈太后下旨——未得太后降旨,不许我与萧楚珩再行出宫。
此旨一下,阖宫严守。
瞧瞧,甭管萧楚珩几岁,这宫里做主的,到底还是太后娘娘。
其实我也知道太后娘娘的苦心,虽然南境统一了,但毕竟统一不久,宫外仍旧危机四伏,若是萧楚珩出了半点差池,整个南萧怕是又要四分五裂回去,那“镜花水月”的荒唐事便又要反复上演了。
他可真不愧是南萧的宝贝疙瘩!
于是,我又成了北邙墙上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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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楚珩弱冠礼那天,满朝文武都来道贺帝王之喜。
因为我还没有名分,所以宫里的很多宴会我都不能参加,尤其是有朝臣的宴会。
听说,只要等萧楚珩大婚,太后就要还政。
但谁又都心知肚明,凭借昭慈太后在朝野的威望,她若是不愿还政,借口随地都是。
他这几日,来我栖凤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于是许多事,便变得微妙起来。
我自是不信帝王专宠这种事情的,更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这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
就算爱得刻骨铭心,那也必是昙花一现。
更何况这些年,我与萧楚珩打打闹闹,每次都是我先低头哄他,要说默契,是有的,要说爱?那是无稽之谈。
不过寄人篱下嘛,还是在帝王家寄人篱下,这种头必须低。
更何况,帝王专宠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在宫里待久了的贵人,都有一种毛病——爱胡思乱想。
就比如现下,越是临近大婚,我越是心情恹恹,萧楚珩便也常常追问怎么回事。
有一日,他问我,要不要出宫,回家住几天,大婚之日再回宫,大不了他去太后娘娘求个情。
我佯装想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不用了,本就好多年未见,想来阿爹阿娘早就忘了我这个小女儿。
萧楚珩便作罢。
其实我的话只说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是因为害怕,我害怕我一旦回了,宫外的花团锦簇会让我再没有勇气回来,这样,高家便要和帝王结下梁子,哪怕高家明面上站在太后一边,但与帝王君臣离心,也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我更害怕的……是近乡情更怯,回家后发现幼时所怀揣的希冀变成了城春草木深。
那样的黄粱梦碎、镜花水月,才是漫长人生里最锋利的一柄利刃,最能让毫无防备的人一击致命。
若是如此,我想我也要似那故事里的小九一般,吊死在城外的枯柳下,何其荒唐哉?
我毕竟过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年纪,便不能再这般任性,只是无辜连累高家罢了。
但为了不让他继续担心,我只好和他说另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萧楚珩,我好害怕呀,我好害怕以后这个宫里,所有人只记得我是你的明懿皇后,却再无人记得我的真名。”
他倒是难得认真和失落,说:“没关系,因为别人也只会记得朕的年号是嘉启,而非朕的名字萧楚珩。”
可是我希望这世上还有人能记挂着我,让别人记住我,而不是简单一个高氏。
因为只要有别人记得,那就表示我阿爹阿娘会记得。
话本子上说,若是在世无人记挂,死后便要做孤魂野鬼的。
好生可怕。
“萧楚珩,至少,至少在没有别人的时候,你永远喊我的名字好不好?”
我满是期待地看向他,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果然,我只等回了萧楚珩的冷嘲热讽:
“不要,高伽释你少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