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盍说这话时我愣是没反应过来。
他是那么骄傲放纵的人,一直随心所欲地做事,也不理会旁人如何说他,也没见他把什么放在心上。
但此刻他眼里的不甘和哀伤真真切切,不似作伪,看得我也难过起来。
我不知族中有多少俊才,但我坚信慕盍一点儿也不会比他们差。
剑术和医术自不必说,我也曾见过他写的字,作的文章,待人处事,谈论起前朝新政时的独特看法,在同龄人中定是佼佼者,我也不懂少谷主为何不喜欢他。
慕盍没有等到我的回应,昏昏沉沉地又阖了眼睡去。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拿起被子给简枫玉盖上。这家伙倒是睡得香甜,眉头也不像慕盍那般皱着,嘴角还流着涎水,真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他的父亲同样不喜欢他,说他遇事脑子不懂得转弯,只有匹夫之勇,没有长远之谋,但好歹也没有故意挑他的错,也有引导他如何做事。
这才是真正的严父,而少谷主对待慕盍,说实话都有些像仇人了。
我直起身来,趁这机会好好地看着这两人,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无厘头的想法:若有一天他们都能登上朝堂,必然一个是运筹帷幄的政客,一个是丹心为国的将军。
这想法实在荒谬,我赶紧摇摇头将其赶出脑海,简枫玉往后十有八九会接过他父亲的长枪,为了百姓安宁镇守云州。
慕盍却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一日姓慕,便不得插手国朝政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三个在这一方小院里玩出了交情。
十四岁还是个很幼稚的年纪,我们学着桃源三结义那般倒了三杯酒,互相敬过之后一饮而尽,他们倒是喝得潇洒,我被这味道奇怪的液体呛着了,还要忍受这两人的嘲笑。
罢了,我慕星大人不计小人过,且让这两个家伙嚣张一时。
待到谷雨初至,谷中尽日是细雨霏霏,墙角的青苔疯长,满地雪白的梨花被雨水浸润,竟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惜春之意。
那天我刚刚泡了母亲叫人拿来的谷雨茶,正细细品味其中春味,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打开门往墙头上一看,果然是简枫玉,简家人即将回程,他特来向我告别。
那时的天幕低沉,乌压压的,细雨横斜中飞来两只结伴同行的子规,落在梨树上清脆地啼叫着,四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瞅着他。
简枫玉似乎觉得很有趣,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只凑近了瞧着。
另一只惊慌地展翅飞起,却也不离开,保持了距离绕着他飞,可怜兮兮地盯着被抓了的同伴。
简枫玉见此哈哈大笑,松开了手,看着两只子规啼叫着离去,扭头跟我说:“成双成对的才有意思,没了一只都不好玩了。”
他跟我说好了明年这个时候还来,除此之外还道下次要求得他母亲的同意,带着我和慕盍一块儿去走谷雨。
是啊,三个人一块儿去才有意思呢。
可惜后来我满心期待地等到了谷雨,我们却再也凑不齐三人。
小满已至,南方雨水之盈,景阳却是初始艳光天。
我每日都会叫阿棠搬了躺椅在梨树下,看那些书架上未开封过的书,等我看完了十来本,也没等到慕盍再跳上墙头。
他早些时候和其他的族中子弟出谷历练去了,这都过了一月有余了,怎么还没回来?
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向阿棠询问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阿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如实回答:“姑娘你还不知道这个事儿,谷里可都传开了,即便是扫地的仆妇都在议论。说是四公子到郑家庄去给他们的小公子看病,因为期间与那家人有些争端,怀恨在心,制药时暗地里却加了几味有毒性的烈性药材,那小公子服下之后……不过一个时辰便走了。”
四公子说的便是慕盍了,他在家中排行第四。
我只觉得不可置信,愣了半天才问她:“那他现下如何了?”
阿棠说少谷主花了很多钱财将此事压下去,当场狠狠地揍了慕盍一顿,回谷之后更是开了祠堂,连夜请来了族中有声望的叔伯和全部小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了鞭刑。
据说慕盍从头到尾都不曾求饶,也不曾认错,被打得整个后背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
我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心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重,险些叫我喘不过气来。
真是荒谬,慕盍也才十四岁,再闲散不羁也只是个纯良的少年,他是见不得旁人受病痛折磨的样子的,我这些年来有什么大病小病,都是他自己开了药方制了药拿来让我吃的。
以前我院中落下过一只伤了脚的麻雀,慕盍见了便将其带回去,治好了它的脚后放生。
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下毒加害别人,阿棠所说在我听来更像是天大的笑话。
我心中实在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