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已经无力愤懑同他争辩,如行将就木的枯树般歪坐于草堆上,任他动作,任他讥讽,面如死灰,只在听到女儿二字时眼珠子动了动,艰难张嘴:“喻元白,过往如何老夫不同你计较,只求你看在曾经微薄的师徒之谊上,善待阿芷,她毕竟同你一起长大,对你唯有一腔纯粹……”
喻元白低头笑笑,“这就不劳老师操心了。”
“明日午时,苏家人于午门问斩,那时候阿芷恐怕还在我怀中酣睡,学生不能给老师一家送行,还望老师见谅。”
苏梁干裂渗血的灰唇抖了抖,终是没再说什么,整个人毫无生气地阖上空洞的眼睛。
喻元白退至牢房门口,一如初逢拜师那一日,恭敬地将身子鞠下去,拱手一拜,尊师重道的礼节一点不落。
“老师保重,学生元白先行告退。”
苏芷已哭得崩溃,泪水糊了满脸,视野里全是模糊,大声叫嚷也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无人看得到她。
喻元白踩断她爹的胸骨的时候,她拼命扑上去护住他爹却无任何作用,她只是一缕透明的魂体。
苏芷拼命嘶喊阻拦,整个人如疯如魔,然无济于事,喻元白走后,牢里一室静谧,只有老鼠爬过的窸窸窣窣声。
苏芷放弃了,绝望地跪在苏父身旁,毫无办法地看着他痛苦窒息,喘不上气,伸手想擦掉他满嘴的血,却只轻轻穿过苏父的身体。
下一瞬,周围天旋地转,又换了景色,苏芷飘在一个冰冷的台子上,底下全是密密麻麻凑热闹的百姓,刽子手在磨着砍刀。
苏芷茫然地四处张望,看到带着锁链,身着脏破的囚服跪成一排的父母弟弟以及苏府的下人们,目眦欲裂,绝望爬上心头。
“不!不要!”睡在意芷阁香床上的苏芷猛地睁眼,凄厉地高声叫喊,满脸是泪,浑身是汗。
意芷阁外,电闪雷鸣,一道惊雷劈过,巨响打在苏芷的心头。
*
松竹楼——
今日从苏府回来,谢子曜就径直回了松竹楼,埋头处理完公务,太阳便已落了山,夜幕爬上来,无星也无月。
想起白日撞见她望着别的男人哭,心里烦躁,便去内室抽了柄雪色长剑,在松竹楼院子里耍起来,剑锋凌厉,招式迅捷,剑势划破夜风的声音似乎要将夜色也刺流了血。
韦二掌着灯远远站在廊下,小心翼翼地巴望着世子,明明不热,额上却冒着汗。
诶哟喂,他的老天爷,世子这是火气大了。院子里那些个名贵的树,叶子枝干被削得簌簌往下落,他得站远些,免得世子爷气上心头不小心把他的脑袋也给削下来了。
从前世子爷在院子里耍剑多半是兴致来了行云流水地舞一套,看着是潇洒肆意的,还会避着些院子里的花草什么的,哪里像今日这般戾气四溢。
这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昨日夫人来这松竹楼找了世子后,世子心情很是不错的,还宿在了夫人的意芷阁,怎的去了一趟苏府回来就这样了?
韦二心里急,担忧世子,不敢站得远了,也不敢站近了。
谢子曜再度横剑用剑气斩断一大片枝桠后,也不管一地破败狼藉,利落收了剑,大步进了松竹楼的浴房,今日那个女人当着他的面同别的男人私会,若他还能腆着脸去意芷阁睡,那真是贱到了骨子里。
洗完澡躺进被褥里,谢子曜的火气仍半分未消,外面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后是瓢泼大雨,雷鸣巨响却一声比一声高。
他想起从前同苏父一块儿喝酒时,苏父喝多了讲起苏芷,大着舌头什么都往外说:“我这个女儿性格娇气偏又蛮横得很,那样神气的性子,却每回打雷都怕得躲到她母亲怀里瑟瑟发抖,多大姑娘了还像奶娃似的要她娘陪着,那我媳妇陪她去了,谁来陪我?每回打雷都我一个人睡……”说到最后竟有些委屈。
今夜也是个雷鸣夜,那她……谢子曜睡不住了,迅速掀开被褥,手将将取下外袍,长腿已迈出两大步,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意披上外袍。
韦二还在外间守着,见到谢子曜眉目冷冽地大步流星往外走,立马给他撑上伞,快步跟随上,一句废话也不多问。
然而谢子曜只顺手夺过韦二手上撑着的伞,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外袍被冷风吹得鼓起不断翻飞。
手里空空被瞬间淋成落汤鸡的韦二:……
世子爷这是嫌他脚程慢了!
迅速做好反思和自我检讨的韦二立刻再寻了把伞,掌着灯小跑着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