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也从不阻止沈献去看望沈恪。到后来沈恪咿呀学语,用清澈而无辜的明亮眼睛看着他,口齿不清地喊他哥哥时,沈献哽咽着应了一声,随后便趴在胳膊上久久不肯抬头,等再起来,袖子上已然殷出两团深色水痕。
他一直觉得亏欠沈恪,加上他也不在意身外之物,二房名下的田产也好,铺子也罢,有不少被他当做生辰礼物给弟弟送了过去。
说是给沈恪,其实沈恪那时年幼,基本都是划在三房名下,他总觉得自己给得多一些,沈恪便能过得再好一些。
直到他有次折返回来拿遗落的斗篷,他走至院子中,便听到婶婶的声音:“以后不要常与沈献来往,他性子古怪,总会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然后是沈恪软软糯糯的声音:“我知道了,阿娘。”
沈献怔在原地,竟是落下泪来。
此后沈献性子越发孤僻,常常将自己锁在房内不与旁人打交道。唯有面对沈恪时能说笑几句,而沈恪仍然是乖巧温驯的模样,每次沈献来看他他都要伸手要沈献抱。
沈献也会如他所愿,只是每次抱着他都会想起来那句宛如梦魇的“我知道了,阿娘”。
再后来,他被人诬陷,即将被逐出家门,他收拾好包裹,仍是不死心地趁着晚上去找过沈恪,他问沈恪信不信自己,问沈恪要不要跟自己走。
年幼的沈恪仰着头,轻声唤着他哥哥,小小的手指揪着他的衣角,眼里满是对哥哥的敬仰与不舍,然后却摇了摇头。
沈献苦笑着消失在夜色里。
他没有回头,他将年幼的沈恪留在那个并不算美好的沈家,留在他并不喜欢的三房那边,留在了那个孤寂又清冷的夜里。
就在那晚,他遇到了垂钓起竿的师父。
师父坐在青牛背上,问他:“你与我有机缘,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于是他变成了师门里的四师弟,后来,他又成为了四师兄。
如果说这些年他与沈恪不复相见也不完全正确,他曾远远见过沈恪一面。
那是某年春,他被邀请为人偶师辛柏画魂。
他与辛柏见面谈妥报酬后便要告辞,辛柏却执意要送他出门。
沈献沿着长廊路过植满修竹的庭院,远远看到有人坐在院中似乎正认真地雕刻着东西。看着他眉目有些熟悉,沈献不由放缓脚步。
那人的侧脸俊秀而柔弱,脊背瘦削挺拔如这院中沾着露的绿竹。
见他停驻,辛柏主动介绍道:“那是我师弟新收的徒弟,天赋极佳,名叫沈恪。”
沈献轻笑着,他听到自己回道:“可惜了,不认识。”
等他们道别时,沈献不忘再次叮嘱辛柏:“我答应为你画魂一事不可同旁人讲。”
辛柏答应得爽快:“那是自然。”
沈献通过画魂与辛柏结下善缘,偶尔也有意无意地从他口中打探些关于沈恪的消息。他听说沈恪正在寻找拘魂使后忍不住修书一封,劝诫他不要与拘魂使交往,更不要行逆天之举。
沈恪那边收到信,半个字都没回复,沈献觉得自讨没趣,连带着与辛柏也逐渐断了书信来往。
如今,他从小师妹口中得到了沈恪的消息,不由心海激荡。
他心头五味杂陈,然而又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冒出来一个问题,如果沈恪来求他一救,他救是不救?
等他回过神来,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他只得将画卷再次卷好,重新锁起。
庸人自扰,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信沈恪能有颜面来寻自己,换他他铁定不会去找沈恪的。
入了夜。
明恨竹刚躺进被窝,便听到敲门声。
她随手拿来件外衣披上,走到门前问道:“是谁?”
“师妹,是我。”
明恨竹隔着门听出来是沈献的声音,她只得说:“师兄你且等我一下。”
沈献聪慧,意识到师妹要回去穿衣,本来深夜打扰便不合礼数,他心头的冲动开始如退潮般消散:“算了师妹,是我叨扰,你且去睡吧。”
明恨竹猜他前来□□是为了沈恪的事,忙唤住他:“师兄你别走,我很快就来。”
说罢便小跑进屋,等她穿好衣服打开门见到的是满面愁容的四师兄,然后请他进了屋。
还是沈献坐定之后深吸一口气,先开的口:“师妹,不瞒你说,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事关家事,明恨竹也斟酌着回答:“师兄,只要你需要我便竭尽所能。”
沈献叹口气,实在有些无奈:“那人确实是我幼弟,名为沈恪,只是我与他关系有些难言,我也不怕师妹笑话,今日便讲给师妹听。”
说罢便将那些过往缓缓道来。
明恨竹听完,心头却有了思量,她看着师兄,她算是听明白了,先前的问题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