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昏沉中呆呆地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不够二十四小时,侦缉队是不会立案的。你确定她真的往那个方向去了?”伴随着旁边的谈话声钻进耳朵,冷冶的知觉逐渐清晰起来。
冷冶辨别出病房里有医生的声音,没等回过神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便钻进了鼻子里。她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手背上扎着的吊瓶针,摇了摇晕乎的脑袋。还好,这是个熟悉的地方——母亲冷樱也是小镇医院的医生。
“通往屋峪林的路上有不止一个人看见了冷樱,她发了疯似的往禁区方向跑。”角落里的女人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妈去哪儿了?”她发出微弱的疑问。
听到冷冶醒来,医生即刻止住了话语,她走到床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睡醒了?”
冷冶点点头。医生掀开被子,抽出温度计,“起来喝药,”她一边看着温度计指数,一边摇摇头,“没降下来。”
角落里的女人走上前,担忧地看着她:“再休息休息,好吗?”
冷冶惊讶地瞪着眼前的徐卯妈妈,女人腿后探出一个一直躲藏着的脑袋,那脑袋上扎着花哨的小辫子,小辫子的主人揉了揉泛红的眼。
她心情更差了,还有一丝惶恐。
她猜测,一定又是家长来找母亲告状。而今天她明明已经惹冷樱生气过一次了,她不想一天内让母亲难过两次。
毕竟,冷樱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无条件爱着她的人。她即便再是别人眼中的“恶小鬼”,母亲也还是会在每一个清晨为她热牛奶,在晚上烤着南瓜蛋饼等她回家,为她摔破的膝盖心疼,为她不听话的晚归担忧。
母亲知道她的柔软,包容她的不同,不放弃锻塑她的品格。恶小鬼的勇敢来源于这样温暖的爱意——那是城墙,是铠甲,是她可以偷偷钻进去、任由幸福裹挟的世界。
很多年后,长大的冷冶才意识到,她从小便都这样:
被一个人如此爱着,就够了。
“恶小鬼”的恐慌在听到许卯妈妈的解释后,消散了一些。这个和善的女人搞清了来龙去脉,决定带女儿上门为那些没礼貌的无知言论道歉。
于是遇到了在滑梯上昏睡过去的冷冶。
“对不起。”冷冶被善意触动,决定先低头,“我不该扔你的书包。”
芍药街的流言也非完全空穴来风,冷冶祖先的血脉的确和狼有深厚渊源。而一只狼在被威胁时,会凶神恶煞露出獠牙,也会在一块丢过来的肉前,收起利爪......然后被驯化。
喂一口肉的恩情,到死它都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许卯的声音很生硬,眯起眼睛。
“恶小鬼”像她的葫芦一样敏锐,她知道那双眼中没有歉意。但许卯的母亲让她联想到冷樱,所以冷冶不打算再计较,她冲那女人微微一笑。
那时候,她还是很爱笑的。
强烈的不安还是萦绕在冷冶周围。大概是因为每每生病,母亲从来都寸步不离。
她在医院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母亲既没来东谷医院上班,也没来接她。冷冶内心开始涌动出隐隐不安。
“我要回家。”这一次,她跟医生说第七遍了。
医生和护士互换了一下眼色,俯身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很快了小冶,听话,再等一等。”
第三天下午,冷冶等来了侦缉队的人。
警员看着窝在窗户边的冷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告诉这个孩子,他们在屋峪林边界,发现了冷樱的尸体。
“我妈呢?”她望着警员。
“小冶,你母亲出了点事情……我知道你可能太小还不太明白,你……”
“我妈呢?”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问道。
“她,先去另一个国度了,”警员咬咬牙,“小冶,你见不到她了。”
她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眼前,一动不动:“妈妈呢……”
“……她死了。”
没有哀嚎和悲鸣。
城墙倒下,铠甲崩裂,世界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轰塌。
眼泪很久很久之后,才从冷冶眼睛里汹涌而出,他躲避着她的目光,她却依然死死盯着他:“妈……妈呢……”
七岁,这一刻,她与过去的生活方式已然告终。当母亲的尸体从法医解剖室里运出,她被阻止去看那奇怪缝合着的女人——按照东谷镇人的习俗,未满十二周岁的孩子不得正视亡人面孔。
就这样,冷冶被剥夺了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却没能守得住东谷镇的传统:习惯目视死亡会成为她七岁的第一课,血腥味充斥在食物里的日子即将到来。
当东谷镇的冰雪消融,她的世界里,却只剩下了不再终结的寒冬。
......
......
5012年的冬天已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