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甚至不需要更多的线索充当肥料,便能自行生根发芽。
谢阮窝在后排,懒散地合着眼,反复琢磨裴桢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后脑又泛起细密的疼痛,她耷拉着眉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十五年前,连通西临路与东厢街的大桥尚不存在,那时也没有新老城区之分,由东向西要经过平沙汽渡,往来渡轮行驶在宽阔的河道中,站在相隔不远的慈安医院二楼能够清晰听见机械转动的嗡鸣声。
阮栀榆住院期间的每个周末下午,谢阮都有两小时的探视时间,虽说是探视,但她的活动范围也只有病房外面积不算大的休息区。
休息区有一扇窗户正对河面,谢阮常常坐在窗前的矮几上,盯着运河水发呆。
河面南来北往行经东西的庞然大物,慢吞吞浮过浪隙,不论四季如何更迭,它们似乎始终按部就班地候在那里。
狭窄的窗框把谢阮限制进谢宅与医院间有限的路径内,她望着远方腾起的飞鸟高高落在船桅,眼中流露出些许向往。她羡慕它们听见过风里浪涛冲击暗礁的声响,看见过金乌坠地天际一抹耀金的盛大景象。
雨后的江风是什么气味?阳光照过的河水也会如平常一般冰凉吗?
年幼的谢阮并不知道,她短暂的童年生活中充斥着玫瑰花香,但玫瑰已经过了花期,正逐渐凋亡。
最后一片花瓣腐烂的那天,她尝到了运河水的味道。
冷而潮湿的寒气顺着水流漫过口鼻,夏季单薄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像河底长出的水草拽着她下沉。
黎津当天傍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来医院接她回谢宅的何伯拒绝了楼上病房一位夫人的好意,坚持要在五点准时出发,否则会赶不上七点谢董于麓金酒店举办的晚宴,但谢阮最终也没能在宴会上露面。
黑色宾利隐入夜色,在即将登上轮渡的瞬间,斜坡陡然断裂,车子向右侧倾倒,坠入河中。
汹涌的暗流迅速将车身淹没,谢阮惊惶无措,巨大的恐惧如同幽幽深沼灭顶而来。猛烈的撞击下,她猝不及防磕在车门便边,又被坚韧有力的安全带死死扣在座位上不得动弹。
挣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但锁扣卡死,河水倒灌进车内的前一秒,她看见忠心耿耿的何伯转头歉疚地笑了笑。
空气逐渐稀少的环境下应该是听不见声音的,谢阮却从何伯的嘴型间清晰读出了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那时她并不明白。
胸口胀痛,鼻腔涌出一股酸涩,陷在梦中的谢阮终于意识到十岁的自己正在慢慢死去。
失去知觉的瞬间,腰上传来毛绒绒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抬手抓过去,昏暗的河底有一抹漆黑一闪而过。
随着这段记忆在阴差阳错之间,因为周邂的出现而被抹去,再加上谢延旻有意封锁消息,一切重归平静,脑海中模糊不清的画面缚上枷锁,从此成为禁忌。
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禁制有所松动。
谢阮醒来时,眼前晃过一抹苍绿,周邂正担忧地望着她,那双剔透如同翡翠的眼眸与梦中某个画面渐渐重合。
“做噩梦了吗?”周邂从中控下方的零食箱里拿了瓶水出来,把盖子拧开交到她手上,“刚才见你脸色很差,鼻子还痛不痛?”
谢阮怔怔地接过水,迷迷瞪瞪摇了摇头,半晌又点点头。
“我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她喝了口水,抿唇继续道,“方季遂说你二叔养了一只黑猫,我刚想起来,我以前可能是见过那只猫的。”
周邂攥着瓶盖的手微微收拢,不确定她记起了多少。
“裴桢说我小时候出过车祸,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谢阮皱着眉说,“不过现在我可能想起来了一点。”
她单手拿着水瓶,抬起另一只手,食指略向拇指下压比了个手势:“就一点点,但能肯定的是,我十岁那年确实被人以同样的方式针对过。”
同一天,她坠河后不久,老宅便传来阮栀榆过世的消息。
谢阮眯起眼睛,不由得想起先前与母亲交换过命格的事情,原来当年幕后之人是真的差一点就得手了。
“别想了,免得头又痛。”周邂松手,把瓶盖内侧朝上交到她掌心,像某种贵重物品的交接仪式,“你想知道的事,我们慢慢查,总会有结果的。”
“是啊是啊,回头让我姐给你查查。”方季遂见缝插针地劝道。
谢阮捏捏眉心,叹了口气,把水瓶盖好放回去。
她在后座躺了一会儿,睡意全无,便起身趴在车窗边向外看。
车子已经开上了盘山公路,谢阮抬手遮在眼前,挡住窗外刺眼的阳光,片刻后意识到周围的山景有些眼熟。
“这是长禄山?”她抬手拍了拍方季遂的椅背。
方小少爷立刻接上话茬:“是啊,就是长禄山。”
谢阮转头看了眼周邂:“原来你家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