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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发梦魇,我是真的想帮助你,才跟随阿赟到你寝殿去的……我知道我的举动有点冒失,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先道个歉。”
李娥姿显然没想到婉颜会说这样的话,她愣了片刻,又生涩开口:“……我本不该那样对你,希望你不要介怀。”
“我知道你有苦衷。”婉颜拉过她的手,如同寻常姐妹一样沿着主街闲逛,指向不远处新修的佛塔,“我向瑶娘了解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想带你来看看长安城的江陵百姓。”
“如果是想让我慰藉思乡之情,那你算白费功夫了。”李娥姿语气冷淡,眼神却顺着婉颜手指的方向望去,邈远又清寂,“你也看到了,江陵百姓都被充作官奴,让我来看这番景象,岂不是更难受。”
“但你可以有所作为啊。”婉颜顿了顿,又道,“我能想到这个主意,也是因为皇上最近正好打算让江陵官奴去长安城郊开辟田地,他想让他们在为周国增加粮食时,也能如寻常农户那样吃饱穿暖,不再只是大冢宰鞭子底下的奴隶。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就由你去向他提些建议,再给他们争取一些待遇。”
“原来皇上……”婉颜本以为李娥姿会感到欣慰,却没想到她忽然哽咽起来,声音凄凉,像是陷入了虚无的绝望之中,“原来皇上有这样的打算……可惜太迟了……”
“这并不算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懂什么?”李娥姿那双妩媚的丹凤眼中布满血丝,她声音带着哭腔,嘴角却上扬出一个弧度,“都晚了,都晚了……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你要是不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怎么可能解决得了问题?”
“你告诉我怎么解决,你告诉我!”李娥姿忽然死死摁住婉颜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衣料里,“你能让我的父母死而复生吗?你能把我的妹妹还给我吗?”
“我……对不起……”
原来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不懂……”
李娥姿见婉颜低垂下头,一时于心不忍,霎那间仿佛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连方才那般声嘶力竭也荡然无存,只剩下虚弱的声音。
“从被掳到殿前、被太祖皇帝选中给皇上作妾室那一刻起,我就努力说服自己,李娥姿,你不算太惨啊,你只是看着妹妹为了救你而死在你怀中,但你还能活下去……有那么多人都死在这场战乱中了,你却能活下去!你的妹妹给了你生还的机会啊!”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泪水挂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目光却难得带有些光亮。婉颜见状,默默站在一旁倾听,手虚扶着她的身躯,生怕她一激动就摔倒了。
“在多少个冷清的夜晚,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妹妹的血流了一地,血将我淹没,我快要窒息……我不停、不停、不停地告诉自己,忘记过去,我已经有新身份了,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带着妹妹的希望活下去。”
“皇上待我不薄,太后也常常宽慰我,要我把周国当成我的家……直到我怀上赟儿,我一度以为自己终于能安定下来,但……”她苦笑一声,“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残酷,在我以为我要从痛苦中爬出来时,它又把我狠狠拽了回去,让我再也触碰不到阳光。”
说到这里,她神情恍惚地伸出纤细手指,仿佛要去抓住日光,但蜷手又松手,什么也没抓住。
“我一直派人寻找我父母的下落,却在生下赟儿的那个晚上得知……我父母在官奴中受尽折辱,得了疫病却没人医治,如果我能早一步找到他们,或许他们的病还有救,但因为我正在生产,所以错过了最后的机会,等到赟儿出生后,探子才告诉我,父母刚刚不治身亡……”
“——我的父母,死在了我为敌国宗室生儿育女的时刻。”
……
“哐当。”
宛如晴天霹雳,宇文赟脑海中刹那间一片空白,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如清脆鼓点砸在心上,恐惧和迷茫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去,他翕张嘴唇,发不出半点呜咽,弯了弯手指,却好似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捡起父皇赠予的利剑。
像是双腿一下子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他瘫倒在地,又手忙脚乱地紧紧蜷缩成一团,躲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不让身体出露在阳光里半寸。
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他从来没有出生过。
好像这样,母妃就不会难过,姥姥姥爷也能活下来。
宇文赟哆嗦着嘴唇,琥珀色的瞳仁里尽是惊慌无措。他不敢再看向母妃,耳畔却时时回响母妃绝望的声音。
……
就在距离这方屋檐并不算太远的巷口,衣领镶有一圈狼毫的白衣青年轻笑一声,狭长凤目微微弯起,目光却无半分温度。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街道上的两个女人,又用余光淡淡一瞥屋檐下无助的男孩。
“殿下,日光太盛,属下担心您身体不适,要不先回王府吧……”
青年闻言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