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下,我抬头望向那窗边,一道白影。
不,应该说,已经是一道人影,身体透明的人影。
或者说,一个魂。
此时风雪在不断淹没我,所有的记忆在我的脑海翻滚。万般情绪像个黑洞,不断交织着,逐渐将我吞没。那些窒息、紧绷的瞬间,一个接一个地冲向我,挑弄着我所有的神经。
那个天桥,老人,我握紧手里的捕梦网,像握着真相的钥匙,又像握着一把生死之箭。
我没能向医生坦诚的那件事,此时以近乎残酷的方式加倍地砸到我面前,逼迫我不得不面对。
风雪的冷酷亦无法让我真正平静,心纠结在胸腔里,我张大嘴巴,甚至无法呼吸。
再逃避一会儿,就让我再逃避一会儿。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下,两下,三下。
强硬敛下所有情绪,我没再犹豫,一步一步走上楼。掏钥匙,进门,换鞋,脱外套。
白影站在窗边,没有靠近一步,视线遥遥凝在我身上。
我视若无睹。
清扫,换衣,洗澡。
装平静一旦能够开始,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再熟练不过的事情。
我催眠着自己,今晚的目的是好好睡一觉。
睡前来就没事了。
只想着这件事就好。
只想这一件事。
我推开浴室门,准备去晾衣服。但是,晾衣架在窗边。
我平静如水,走到晾衣架旁,搭毛巾,铺衣服,抱起衣盆,抽纸巾擦干地上的水,全程专注,一丝不苟。
白影靠在窗边,观察着我的表情,好像在期待这副平静的面具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估计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它想,毕竟它曾常常以这一幕为乐。
可是,这次要让它失望了。
我稳稳得扣着这副面具,一点裂缝都没有。岁月是个很好的打磨器,我将自己磨成一个戴面具的匠人,在任何场合都能扣上合适的面具合适的处理当下的情况。
初遇白影如此,在医院亦是如此。
此刻,更是如此。
直到我转身离开衣架,都没让它找到一丝错漏。
它先按捺不住了,开口叫住我:
“林夕。”
呦,这沟通简直一步登天,直接开口说话了。
我装没听见,走去浴室放衣盆。
“别装了。”
我没理,继续走着。
“大风大雪里站那么久,思想准备做得挺不错啊。”
谢谢夸奖。
放下盆,我蹲着开始清理浴室的水渍。洗完澡后背又稍微出了些汗,发尾滴下水珠,打湿了后颈的衣领,有点难受。
突然,一阵刺骨冰冷,在那片被浸湿的皮肤处传来,冻得我神经一抽,险些跪下。但被一股寒气支撑着,我重新蹲稳。寒气没有离开,它蹲下,揽住我,附在我耳边,冰冷的气息伴随着字句,同时钻进耳朵里。
这回,它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表演的余地。
“林夕,我被困在你这里四十二天了。”
“活着的时候,就没痛快过。”
“死了,还解脱不了。”
它驱使寒气让我与它面对面。
“你不在的时候我努力让自己恢复原来的样子,你却连个正眼都不给我。”
我避无可避,看向面前的脸。
还是那少年模样,轮廓深刻,鼻峰挺拔,因消瘦而紧绷的面颊,以及,眉角那个幼童时期被砸伤永远留下的坑。
“你怎么”,我虚触着那道疤,喃喃道:“变成灵魂都还有伤?”
他注视着我,眼里酝酿着复杂的情绪。他睫毛长密,仿佛眼线般,使那双眸显得深邃。我翻找自己的回忆,昔日这眸里盛满的,是打不倒的顽强,挫不钝的锐气和从不熄灭的艳阳,让人移不开目光。
此时却,轻佻中饱含疲惫,嗔怪下满是苦涩,。
他的眼睛一向会说话。
我闭上眼,不忍再读下去。
“M君。”
我终于叫了他的名字。
“林夕。”
耳侧传来他的声音。
一个虚散的灵魂拥住我。
“好久不见。”
“你过得好吗?”
他问。
哒,哒——
是泪珠砸在地砖上的声音。
我再也忍不住,在这个空而虚,充斥着寒冷的拥抱里,痛哭起来。
我曾设想过很多次,某天,在某个场合,与他不期而遇。两个人坐下聊聊天,然后问他一句——「你过得好吗?」
可是,怎么没想是今天这场景——
不该是今天这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