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南晏随郑如安去了厉江沿线驻扎,东灵则随侍在侧。乐五娘总是心事重重,起初不愿意与幼女多言,后来自知大限将至,才倾诉甚多,也常常写字,写了撕,撕了又写。
总之真实的乐五娘,并不是对将来毫无安排的人,她给出的几个人名中,陈思排在最后,因其心深胆怯,难免朝三暮四……五娘评说‘如未到走投无路境地不必找他,但真遇绝境,也许可以搏上一搏’。
东灵第一个找的就是陈思。
不知是五娘病中谵妄,还是东灵当时年纪太小记忆模糊,那些个人名,除了陈思,竟一个不见。
只希望朝三暮四之人,同时亦是所知最多之人吧。
于是在城缘处东奔西走,装了好些天忙的别部司马陈思,回到府中看到就是正对自己的一把小型机弩,以及机弩背后冷着脸的郑东灵。
陈思默了半响,问:“你是谁家的娃娃?可知私藏管制兵器重可达死罪。”
“你看我不觉得面熟吗?”
陈思如今确如小勿子所言,变成了一个走几步路要停下来喘上三喘的胖子,那道疤痕被拉阔了形状,不再像闪电,像块地图,颜色也从群青被拉成了浅灰。
他额头已经沁出不少汗,忍着不去擦,心想‘我看你长得像我那位大兄弟’,但此事可能性不大,因为郑如安喜奢侈,重享受,于女色上却是兴致平平,除非可以换取利益。这样一个人,如何会不声不响弄出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你既猜不出……”
陈思刚要问有待如何?
东灵以手做刀,将身旁书案连同下方的杌子一齐劈了个散碎,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陈思瞋目看向她,意识到此声过后,周围便安静到反常,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换了幅恭顺的面孔。
东灵:“那就猜不出吧,我问你,你原是乐氏家臣,为何这么快转换了门庭,郑氏夫妇给了你什么好处?
‘对上了,这就对上了不是’,陈思以为她是来报仇的,忙解释道:“改弦易辙非我所愿,乐老膝下单薄,无人可承衣钵,郑公不过是适时收留了我,谈不上什么好处……其实你若是要寻他们,那是寻错了地方,郑氏大宅城内独一份,非常好找,来来…你随我来,我好指给你看。”
他一动作,机弩便调整方向跟了过去,陈思一滴汗从脑门流下来,他劝道:“你若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万事好好地说…方得其法……如果我没看错,这个机括乃是东阳铁鸡镇所产,当然那儿的机弩胜在牛皮质量好,但容易卡簧,且没有大力按不住,不如你先放下来。”
“可我还没到你那年纪,我年轻,容易冲动,手也不那么牢靠……你抖什么?”
陈思抖得更厉害了,他青面獠牙的外表下是一颗柔弱的心,平日所求不过好好活着,外加碎银几两……哪堪风雨摧折?
他颤栗不休,东灵为了谈话能继续,只好出言安慰:“放心,这个箭头短且钝,就算射中了也射不穿,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好端端地,我要你命做什么?”
“那…那你要什么?”
“要你再换门庭。”
陈思身体不受控制,脑子却很警惕,问:“谁?”
“现任祈州刺史同万岳谷地观察使郑如安之子,郑因禺。”
陈思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南晏?你到底是谁?莫非你是阿灵?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长子承业,天经地义,何来玩笑之说?”
为何?孤子弱女,无求无告,能保全于世已是不易,如何承业?一边是完全没有成算的合谋;一边是直指自己的利箭,陈思满腹心事开不了口,用袖子把汗擦了又擦。
能怎么办?拖吧。
“这祁州城我至多也就排得上五六七八号,说话并不能算数,从旁襄助还可,若指望我…一人…….那…那恐怕要耽误了姑娘大业啊。”
“那可不正好,就是是要你从旁襄助,来,你就将今日之约,如实写下,签字,画押。”
这话可以乱说,字是真不能乱写,陈思露出一丝羞赧之色:“我其实出身屠户,后来又上山落草,成了盗匪,能有今天,纯属侥幸。”
“长话短说。”
“我…我就不识字啊。”
东灵将弩换到左手,故意做出番动静,吓得陈思又是左右闪动。他从旁窥着东灵神色,见她面容平静,宝像端严,只一双眼睛透着寒光,真像话本中的玉面修罗一般。
修罗从怀中掏出把雪亮的匕首,“既如此,这手留着也无用处,不如砍了。”
“我写!我写……我立刻写。”
大概是这个疑似阿灵的姑娘太有言出必践的威严感了,陈思跪伏着从旁边书案碎片中扒拉出纸笔,慢吞吞的写了起来。
东灵偏头看了半响,叹了口气,她将手伸入衣襟,这次取出的陈思曾经亲笔写过的书信。
那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