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一深吸一口，火星骤亮，烟雾开始缭绕，干涸的眸子变得有些猩红。
“这事要从二十年前，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说起，当时他六十多岁的年纪和我伯父一起合伙开了一家汽车厂，专门做小汽车，给他取名叫欧路汽车。”
“虽然一直没什么名气，但是在一些乡下偏远地区，有个遮风挡雨便于出行的工具，不可谓是不方便，甚至有很多年轻人也愿意花一点小钱体验体验，总的来说还算是能收支平衡。”
“我还记得那会儿我都喜欢开着这车出门到处闲逛来着。”
艾一说着泛起笑意，脸上的褶皱仿佛要挤到一块。
“我父亲常说，一定要保障安全，安全第一，所以我家的汽车用料都很足，相对的利润空间也很薄弱，再看看现在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为了应对偏置碰撞测试刻意加强测试位置，为了应对侧面碰撞，刻意加强A柱，那要是其他位置呢？发生事故，上帝只会撞这个位置吗？然后减配，减配各种减配......”
艾一满是褶皱的脸庞，充满了鄙夷，但又很快收敛、低沉下去。
“原以为，欧路会蒸蒸日上，可是一场极其怪异的连环车祸，让这刚有起色的品牌跌落谷底。”
“车祸？”
顾晨明显察觉到艾一口中‘车祸’二字咬的极重。
“嗯，国道上，十八辆车连环碰撞，其中9辆是欧路。”
艾一夹着烟蒂的手有些颤抖，脸上则有些狰狞，过了片刻才颤颤巍巍的吸了一口，解释道：
“安全气囊未弹出，A柱变形甚至断裂。”
顾晨瞪眼，九辆车都没有弹出气囊？A柱统一变形？不可能的吧？
“质量太差了，你肯定也在这么想是吧。”看着顾晨疑惑的眼神，艾一苦笑，“电视台、报纸、网络等等，他们都是这么认为。”
“可是欧路用料十足，配件质检环节加起来比整车链都长，它就不可能一场事故中所有车，都是A柱断裂，所有气囊均未弹出，更像是......更像是......”
艾一没有说出更像是什么，但是顾晨却能猜到，被人做了手脚。
“而事发后，在我要求由我们自己的质监部门，对车辆事故检查的时候，却被断然拒绝，然后事故定性奇快无比，不到一周连同所有事故车辆一同拆卸报废，扔进了垃圾场。”
艾一几乎是愤怒出声，突然察觉到一旁有人，又赶紧道歉，“啊.......不好意思，顾先生。”
清风席卷，顾晨只觉得后背一凉。
商业上的斗争，从来都不在局内，而在局外。
顾晨摇了摇头，“叫我顾晨吧，艾叔，后来呢？”
艾一裂了裂干涸的嘴唇，点点头。
又回身看了看工厂里面，眼睛里布满了失落和遗憾。
“后来啊，赔的倾家荡产，只剩下当时最后交付的一批次车，一直呆在仓库里，不见天日，而现在我也已经无力支付高额银行利息。”
艾一说完，揉了揉眼睛，正色道：“小兄弟，我也不瞒你，这些车确实已经年代久远，想要回本几乎不可能......”
“这样，加上这个工厂，只要您只要支付四百万，哪怕分期十年......”艾一咬咬牙，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而顾晨呢？
别说四百万，他身上四十块都没有，回去都得坐公交车。
顾晨面向夕阳，露出些许微笑，“艾叔，你曾经有梦想吗？”
艾一微微抬头，看向瞳孔深邃的顾晨，金丝眼镜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
“小兄弟，你......”
顾晨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将整个人置身在光彩下，影子变得悠长。
“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但是谁又能说，我不能拥有一个不平凡的梦想。”
那双深邃的瞳孔中，散发的是让人难以琢磨的光彩，随即又变得有些悲伤。
“可是啊，他们啊，那些敌人们，欺我势小力微，笑我不知天高地厚！”
“不停以上位者的姿态，嘲笑我们的坚持毫无意义，甚至用些手段惩罚我们的努力大逆不道。”
顾晨的声音轻幽幽的，但是落到艾一耳中，却宛如雷声大作。
莫名的压抑不停在他脑海中徘徊。
“我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我的自尊被踏碎一地......”
“我的出生仿佛注定被他们迫害，打压！”
“可是啊......可是啊......”
顾晨微微扬起头颅，瞳孔中仿佛有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悲凉的光彩。
艾一，张了张嘴，他突然觉得那双眸子中饱含的绝望，和如今的自己如出一辙。
顾晨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布满哀伤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