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琅将门合上,房里里没点灯,窗纱是新换的,又蒙了黑色的厚重帷幕,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她把嘈杂和光明都关在门外,只身走入黑暗中的幽静。
谢致坐在地上,一只腿撑起,手臂自然地搭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致其实看不到江琅,但他还是凭感觉往江琅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像飘在旷野的风:“沈令死了。”
他喃喃自语,这话不知是说给江琅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江琅平静地点点头:“他罪有应得。”
“沈令的家人呢?”谢致突然问。
“关在沈府,一个都逃不掉。”
“沈令的儿子都难逃一死,家中女眷也大抵要充作官妓,沈令为官多年,朝中就没有些旁的声音吗?”
江琅淡笑道:“自然是有的,有人说罪不及家人,沈令的亲友未必都是为虎作伥的恶人,不应该被牵连。”
“有人把这些话回禀到殿下跟前了?这人是谁?”
“是我。”江琅拿了个垫子,在谢致跟前坐下,“于情,我并不赞同把沈府的人一并处置,但于理,斩草不除根,祸患无穷。”
江琅微顿,轻声道:“我不会插手这件事,也会告知三法司和锦衣卫秉公办理,该怎么样,都是他们的命数。”
谢致深吸一口气,他像是竭力平复着情绪,半晌才缓缓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殿下这样想,沈令的家人并不是清白无罪的。”
他仰起脖颈,悲凉的申诉回荡在阴暗的诏狱廊房。
“去年,沈令的长子抢占民宅,争抢中三人丧命,死的正是许知谦的父母和年迈祖母,许知谦悲痛欲绝、投告无门,有沈令强权镇压,三法司草草结案,许知谦反而被关进刑部大牢,殿下不正是那个时候救下许知谦的吗?”
前年,沈令的堂弟看中渝州的几间铺面,店主抵死不从,沈令堂弟带着陈家的兄弟一把火烧了那铺面和店主家宅。
那店主的女儿才四岁,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都烧焦,怀里还护着襁褓中的弟弟。
今年二月,沈令的叔祖父看中一个良家女子,打死那姑娘的父亲,把姑娘抢进家门,他年老体迈,做不了什么,就放纵府上的兄弟叔伯轮流糟蹋那姑娘,人在三天后抬出沈家,至今尸首还烂在荒山!
“前不久,又有一个姑娘被抢进沈府,殿下,他们不该死吗?”
江琅知道沈令的种种恶行,谢致所说的人早就在锦衣卫缉捕名单上了,只是沈令没下狱,那些人根本动不得。
“他们有罪,有律法惩治。”江琅眉间微蹙,她听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今夜的谢致很不寻常。
他撑地起身,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着,最终在窗边停下脚步,他看着手上包裹着的帕子,自嘲地笑道:“律法?”
江琅心中的异样感被放大。
谢致总是一副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的模样,她几乎没见过谢致流露出什么旁的情绪,但深夜的叹息总是透着悲凉。
他似乎很难过。
江琅这么想着,不自觉间朝谢致的方向走去。
谢致在同一瞬间转身,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踱步。
今日的刀锋不止对准了沈令,也没留情地砍在了他自己身上。
疼痛让他清醒,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同时也把他再次拉进了暗无天日的悲痛深渊。
他没受什么伤,但此刻的疼痛让他步履蹒跚,他走得很慢,找了很久,才在江琅身前站住。
“殿下。”谢致站不稳,他想依靠些什么,可黑暗中他只能寻找到江琅,布满伤口的手伸出来,又被理智拖拽回去。
“律法能惩戒的,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良臣。”谢致说,“殿下亡母之痛、江放将刀架在殿下颈侧,他数次蓄意谋杀皇嗣的时候,律法何在?”
“许知谦双亲惨死、无辜少女被曝尸荒野、沈令和江放一手遮天,首辅的儿子真的死于意外吗?为什么首辅迟迟不许他孙儿入仕?李奕的士兵在沙场九死一生,最后变成朝野争斗的牺牲品。”
谢致缓缓舒出一口气,江琅看不到他,却仿佛能隔着浓稠的黑暗,窥见他苍白无力的脸庞。
他自嘲地笑着:“江州连年成灾,青州官员贪腐,沧州血流成河,琼州仓廪被蛀虫搬空,还有渝州、淮州、凉州、朔州......这些仅仅只是溃烂巢穴中微不足道的一角,当我问出这些时,殿下觉得,律法何在?”
律法吹响正义的号角,穷凶极恶之徒逍遥法外,真正惩戒的却是无罪的忠良。
江琅眼睫轻颤,她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双手向前探,顺着谢致黏腻沾血的衣袖,摸到他冰凉的指尖,感受他指尖克制的颤抖。
她突然觉得心底缺了一块什么,像是最喜欢的琉璃熏炉忽然被砸得粉碎,又像是和母亲当年病逝时,她独自一人留在冷宫守着凄清的夜,孤独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