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姐姐一同去私塾的那两年,同我们在一起的正是苏家的公子,我们都喊他“苏表哥”。
我十岁那年,已跟着大姐姐在私塾读了两年书。
大姐姐极聪明,先生几乎每日都要夸赞她,也几乎每日都感概她为何不是男儿身。
我极愚笨,先生几乎每日都要用方尺问候我。
先生如此对我,我母亲自然是满意的,不过先生如此对我大姐姐,我母亲就不满意了。
她很怕大姐姐受先生的影响,也会感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一来她确实生不出来,二来她怕大姐姐日后无心嫁人。
因而在我们十岁时,母亲便停了家中的私塾,赶走了长吁短叹的先生,而后请来宫中嬷嬷,认真教大姐姐礼仪女红。
我因而得了自由身。
我爹是清河县令,我母亲是清河首富之女,母亲的阿爹离世后,她便得了所有的钱财,表面上我爹也跟着富起来。
……虽然我爹依然每餐一碗米饭,一碟咸菜。
我想母亲最初想将大姐姐许给苏淮表哥。苏家在清河素有名声,是如假包换的书香门第,而我这表哥的性子,极为温和。与他读书的那两年,我时常拔下草丛中的狗尾巴草去逗他,每次他都笑眸弯弯,无奈又纵容地看着我,但半句狠话都未说。
不过他后来竟然弃文从医,惊呆我们清河百姓,这是后话。
当初我母亲时常在大姐姐面前念叨:嫁人应当嫁苏公子如何如何;将来她的财富允大姐姐一半如何如何;该如何给她涨脸如何如何……
我偶尔在旁边听几句,便觉得耳朵里长了茧子,每次都丢下我的大姐姐,无情逃走。
我大姐姐素来好脾气,但也素来敢于爱恨,在忍受母亲五年的碎碎念叨后,终于也逃走了。
彼时陛下正广招佳人,我母亲得知身为清河县令的我爹将大姐姐的名字写入奏折,并且已经呈到宫里时。
她疯了。
我那从来不踏入县衙的母亲,头一次踏入县衙,苍白着脸色,掀了我爹的桌案。
各种诉讼的纸张,便散落开,纷纷扬扬飘了满地。
我爹便无声蹲下,一张张捡起诉讼纸,听我母亲一声声控诉:我爹无非便是看她不顺眼,连带着也不喜欢我大姐姐,才将我大姐姐送入皇宫那虎狼窝。
不过这是后来府中人闲话我才知道的事情,那时我已被母亲横竖看不顺眼,我思忖着是否要将大姐姐去求我爹的事情抖出来,若能解释一二我爹与母亲的误会,或许母亲看我也该顺眼许多。
但我最后还是放弃了。
一来,这是大姐姐让我为她保守的秘密,二来,她也让我爹保守了这个秘密。
母亲和我爹既然闹成这样,看来我爹是守口如瓶了,被冤枉之人都能下如此决心,若我抖出秘密,实在算是个小人。
我便挺着一腔正气,守着我大姐姐的那一点小秘密,直到如今被我母亲丢入柴房。
现下,我大姐姐得了圣恩,有孕了,命我入宫侍奉。
我母亲笑得极为开怀得意,苏淮表哥还在,她便扭头嘲讽我爹:我女儿就是有福的命,如今你看她圣眷正浓,是否后悔?
我爹笑得极为勉强,他浑浊苍老的目光瞅着苏淮表哥,担忧地问:“娘娘如今怀胎几月了?阿枳到了宫中,需要待多久?”
我想我母亲大约又被我爹气着,因为她霎时便停止笑声,眼眸紧盯我爹,看不出情绪。
苏淮表哥回答:“如今才小半月,阿叔放心,娘娘只是想阿枳了,让她入宫待几月,她说会让阿枳及笄前回来,我记得还有半年。”
我爹点头:“是有半年,回得来便好。”
他们两人互相点头,我母亲沉默须臾,终于开口问了,道:“阿城便没有说,让我也入宫侍奉?”
大姐姐入宫快有小半年,我想母亲大概是想她了,可大姐姐似乎并不想她。因为我见到苏淮表哥摇头,淡淡开口:“不曾。”
我母亲的脸色,霎时又白了。
入宫这事,我新奇又兴奋,以前我常听大姐姐说,宫中富丽堂皇,精致迷眼,很想去瞧瞧。
然而或许是我母亲觉得我可入宫她却不行,十分嫉妒,竟说出我身带病气,怎可将病气过给娘娘之类之类!
我……我觉得这次母亲说的有点道理,眼看与入宫这事失之交臂,我那五年未曾见面的表哥,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轻微压感,有那么一瞬,鼻头酸了。倒不是我爱哭,原是我这表哥竟向着我说话,比我爹靠谱。
苏淮眸光浅淡,声音冷冷,不看我的母亲,转眸看我爹,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阿叔可知否?”
这句话先生之前教过,大概是说橘子长在不对的地方,所以不好吃。我心想表哥原来也喜爱口腹之欲,可这个时候说出来,难道是想让我爹设宴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