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堂下的刘备与上首的焦和针锋相对之时,近在咫尺的徐嘉树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他正用力地抓着腰间的印信,手背的青筋微微隆起,以至于徐嘉树怀疑下一秒这玩意就要砸到焦和脸上。
高唐令。
这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官职,跟刘备正在怒斥的顶头上司青州刺史比起来更是只有俯首听命的份。说得刻薄一点,就算是给刺史当狗,都有的是县令愿意排队等号。
可刘备就是这么做了。
仗义执言,不过是为了对得起腰间挂着的印信,为了不辜负高唐一县百姓。
刘备偶尔会感觉恍惚。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最初他决定从军,只是一个地方豪强想要通过黄巾之乱这么个契机洗白上岸,混个官身而已,毕竟老刘家上一个做官的人还要追溯到祖父刘雄。
而这一点也毋庸讳言——在大汉,报效国家顺便博个名留青史封妻荫子,本就是男儿该有的志向。
可越是走出了涿郡一隅,越能发现一件事,那便是这世道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动荡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整个的,彻底的翻过来,旧有的秩序露出细密的裂纹,在吱呀作响,在摇摇欲坠。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却对此视而不见,只顾他们的眼前富贵,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刘备有过很多身份——涿郡的社会大哥,安喜的县尉,下密的县丞,直到现在的高唐县令,但是本质上,他从来都是那个豪侠,未曾变过。
豪侠是无法对这些袖手旁观的。
鞭打督邮的时候,他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给对方一点教训,彼时黄巾刚刚平定,大汉似乎从最危急的时候缓了过来,至少轮不到刘备为安喜百姓的安危担忧。
但现在,数以百万的人正在向着毁灭狂奔,而领军的刺史却依然安坐后方高谈阔论,除了自己,高唐和青州的数万百姓还能依靠谁呢?
“真是荒唐,国家事自有大臣处理,与你个小小的高唐令何干”,焦和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想要借此壮些气势,“莫非是以为有卢公撑腰,就能指手画脚,佯狂邀名?”
“若论荒唐,实在不如使君远甚”,想起焦和的所作所为,刘备忍不住嘲讽道:“黄巾屠戮城邑之时,使君还在与巫祝之流厮混。开战以来,坐拥殷实大州,士卒兵器无数,却不理戎警,望贼寇之风即走,未尝接风尘交旗鼓”
简单来说,这位焦刺史手握一州的军队物资,却从来不敢与黄巾正面交锋,主打的就是一个望风而逃,苟命要紧,一旦逃到安全的地方,他就继续与人清谈打发时间。
而对于保境安民这项刺史的本职工作,应该说焦和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的。
他请了很多巫师来做法。
“大胆!大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当着朝廷使节的面被下属这样嘲讽,焦和的名士风度半点也不剩了,“妄议战事,诽谤上官,我看你也不用去找什么卢子干了!”
他左顾右盼,就要叫侍从进来把这个让自己丢脸的小小县令军法从事。
“天下事自由天下人说,谈何妄议?”,刘备也彻底放开了,指着焦和的鼻子开骂,“倒是你这鼠辈,只好坐而清谈,是为无实;不能御敌,是为无能;见贼则走,是为无胆;弃地千里,是为无当!”
刘备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首那个色厉内荏的废物,语速越说越快,把这段时间的憋屈统统说了出来。
但凡此人有一点可取之处,也不至于让黄巾追着满州跑吧?
好!
说得好!
一旁的徐嘉树没想到能亲眼看到昭烈帝大发神威,感叹自己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眼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焦和——原来刘备北上投奔公孙瓒之前还遇到了这种哈麻皮上司。
跟着这样的虫豸.jpg
“左右何在!”,焦和见刘备还不服软,卢植和朝廷的面子都不管用了,他高声叫了起来,“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要是青州的事情传扬出去,自己的仕途可就全毁了,必须杀鸡儆猴!
闻言,徐嘉树神经猛地紧绷起来。
如果不是使节团的到来,刘备应该直到北上投奔公孙瓒都见不到焦和一面的,更别提在人家大帐里嘴炮输出了,可别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位时代主角提前下线吧?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就连刘备都环顾四周,心想怎么还没有几十个刀斧手冲出来。
“使君”,帘幕被拉开,一位巫祝走了进来,怯生生道:“侍卫们都去河上放陷冰丸了,中军大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
呼——
徐嘉树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拿出小皇帝刘协赐予孙资的符节。
此物以竹为节,柄长八尺,上面绑着黄旄,其毛三重,象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