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配合着挑一挑长眉,伸出了手去。
于是从安华姑妈的手中落下了一只铜管金边的小玩意,圆柱状的管身暗刻一朵双生牡丹,将精致的管身抽出,其中原来藏着真正的牡丹红颜色。
玉生在孙曼琳的手包中见过类似的饰品。
但安华姑妈道:“就只一支我费了许多劲,托了不知多少间贸易行,钱财时间都花出去都不要紧,只是终于拿到了手,才发觉我已经不适宜涂这样美艳的颜色了。”
“玉玉。”
她原在黯然神伤,又忽然双目明亮地望她,注道:“我看着你,玉玉,你倒是适宜呀,这样年轻、这样白,仿佛什么都适宜。”
然后,她握着她的手心,她将她的手心当作了一把锁,锁住了那冰冷的管身。
既落了锁,就再没有婉拒的说辞了。玉生握着那管身,不知多久,才将它又锁进了另一片天地,她的小箱柜里,然后从那箱柜里她拿了一对翡翠环,当下没有送去,一直等到几天后她才叫梅娣送到了安华姑妈面前。
她落锁时,李文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笑声低低地响起,他问她道:“藏什么?”
“藏了一千斤黄金。”
也不知为什么,她竟同他说起笑来。
李文树道:“藏吧,太太,来日我们再也没有黄金时,就在里面取。”
玉生回脸见他面色涨红,因道:“这是为什么?”
李文树笑了笑,似乎不解。
“脸这样红。”
“喝了少许酒。”
玉生“哦”了一声,低下脸合上箱柜后,起了身。
李文树笑道:“九点钟了,你竟没有睡。”
玉生道:“九点钟吗?我只觉得刚刚用过晚饭。”
见她说罢,不再接话。过一会儿,李文树脱下外衣时,方注道:“本是八点钟的车便到,路上耽搁了——成笙的车子开的急,撞上了一个摊贩,因此延误了。”
玉生道:“原是这样。”
说着,鸳儿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先生,太太。”
李文树冷冷回道:“进来。”
一碗桔皮醒酒汤被晾凉到八分,李文树端过时却仍觉着烫,于是他拿到那风轮处放着,开了留声机,他不知在听什么,是哪一出戏?她竟也没有听过。只是高山流水,无词无曲,他将外衣披在腿上,闭着眼,静默地坐在那儿听,他仿佛忽然离她很远。
那碗汤兴许是安华姑妈替他备下的。
玉生怔了怔,道:“我要睡了。”
结婚后的许多天来,这是她第一次说“我要睡了”。然后她便径直往他身旁走过去,他没有做声响,又或者是轻点了点头,也只是无声地。
即便她上了床,他拉下了电灯,再到他换了睡袍同上了床,她的双眼也仍然睁着。翻来覆去入不了眠,天长夜短变成长夜漫漫,她数着他手上的钟表声,走过了几下,停住了几下,不知数了多久才有些许的困意,袭来之后立即像狂潮一样淹没了她,她熬不住睡去了。一夜无梦,直至天发白将醒时,她才梦见他,竟是梦见他端了醒酒汤坐在那里的样子,他仍然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所以再分不清是记忆或是梦境了。
“太太。”
李文树已穿上了外衣,他在幔帐外唤她。
听清了,原不是他,她睡得这样浑浑噩噩,竟然会将鸳儿的声音听成他的。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偏要故意地咳了一声,他便忽然走到幔帐前,拉开了幔帐。
他低着身,却与梦中判若两人,笑道:“这会才九点钟。”
然后又回过脸去,他问鸳儿道:“为什么这样早来叫太太?”
鸳儿细细声回了什么,她听不清。
于是玉生拉上幔帐,边道:“是我请鸳儿叫的,安华姑妈将我裁好的裙装送去成衣店做了两颗宝珠扣子,我约好了十点钟去取的。”
李文树道:“今天要穿。”
玉生道:“是,见蒋太太时穿。”
李文树挽袖扣的手顿了顿,镜前侧过脸注视她道:“没有听你说过是今天。”
玉生道:“那是昨天忘说了。”
“你——鸳儿。”
忽然地,李文树唤了鸳儿走上前来。
接着,他注道:“你打个电话到苏先生家里,说我下午不便和他吃饭。”
“为什么不便?”
玉生仍在绕系住幔帐的流苏穗子,只是茫然地望他。
李文树道:“我同你一起去蒋家。”
玉生道:“你不必为一个茶会爽别人的约。”
李文树正要换上另一件白外衣。
白的颜色,他仿佛很爱穿着去做客。而另一件棕皮革的马甲他脱下来挽在手上,玉生锁好流苏穗子,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