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琐,她愧于对安华姑妈的无礼,但又不得不妥协于自己对那只黑猫的畏惧。直至梅娣在院门外,拿着剪草门唤门时,她才重将门锁打开,四下望了望,没有望见那魅影。
梅娣道:“爱蓝小姐的房门还锁着,太太不要怕。”
玉生道:“成笙唤了也没有醒吗?”
梅娣放下剪草刀,又伸手往墙边扯下几根伸长了的野藤,像是思索着。重拿起剪草刀剪碎那最长的野藤之后,梅娣方回道:“爱蓝小姐最不怕成笙少爷呢,要是先生去叫她,或许才会立即醒过来。”
玉生道:“他似乎生了爱蓝的气。”
梅娣道:“是,先生不喜欢爱蓝小姐和那几位小姐交往。”
玉生不知梅娣说的是谁,但并不问她。她望着梅娣的剪草刀,阳光好得很,照得那刀面金黄明亮,映出片片绿藤,也映出绿藤前梅娣红润的面色。
玉生忽地道:“梅娣,你如果穿红色,会十分好看。”
梅娣笑道:“太太取笑我做什么呢,难道要我穿红做新人么。”
玉生道:“倒不是红色,是紫红、嫣红,或是银红,都很衬你的皮肤。”
玉生想,如果是紫红,刺白百合做底纹,便是红缎河中流过白玫瑰,更少不得梅娣生为苏州女人的娇艳与柔情。见梅娣笑笑不说话,她觉得是自己从前在布庄听爸爸说话听惯了,从前不觉得,如今倒不自主学起来,学也只是学,只学到五六分,打不动她。玉生只想,自己哪天回南京,要选一匹紫红缎布亲自做了送她才好。
转了话头,梅娣道:“太太,晚些时候陈太太会来。”
玉生怔一怔,只记起所谓“东门”外的女人。
梅娣注道:“她电话里说是来拜访安华姑妈的,太太如果要午睡,我便不提起太太在家里。”
玉生道:“会失了礼数。”
梅娣笑了笑,道:“安华姑妈常说,礼数是在外头做的。自家门关起来,她有她自己的待客之道,能为你排难解忧——这话也是安华姑妈说的,她说太太既怕猫,那陈太太也是一只难缠的猫呢。”
玉生才知自己原什么也藏不住。
午睡、剪草都是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由头。但玉生不由得庆幸着,安华姑妈望见了那只猫,更望见了自己对那只猫的畏惧。
玉生道:“梅娣,请等一等。”
于是她回身进了房门,从那只装白玻璃药瓶的箱柜中取出什么来,原是另一只玻璃瓶。沿光明的瓶面望向里面去,是顶尖顶细的青普洱。孙曼琳送她时曾说,若是打开瓶盖闻一闻,当下便能熏香一整条太平南路。
玉生递到梅娣手中,道:“送给陈太太,只说是安华姑妈送的。”
而梅娣剪好草离去后不久,公馆的大门大开了。玉生望着剪齐的藤枝后匆匆闪过金黄的灯影,看真切了,原是天上日光映着了两只细长珍珠金坠的光泽,它们被挂在一对硕大漂亮的耳垂。那对耳垂扯着耳坠,抖动着,抖动着,抖出一声声女人的笑声。
陈太太的笑声。
玉生总记得她的笑声,冷冷地轻轻地,仿佛不是在笑,只在讥讽着谁。如果你忽然与她对望一眼,她便会立即收起笑面,问道:“这是谁?”
仿佛是梅娣回了她的话道:“这是鸳儿,是上海的女孩呢。”
陈太太又笑了最后一声,道:“哦,长得好。”
玉生最后听见的,是安华姑妈唤了她一声,却不是唤“陈太太”,究竟是听不清楚的。只知道她走进了前厅的门,她的鞋面落在了厅面上,不止一双做着响,也不止她一人发出那冷冷的声。隔着绿藤,隔着院门,隔了很远玉生仿佛仍能听见李爱蓝正嗤笑,抱着那道魅影,正如昨日一样高扬着望人。
鸳儿在院门外轻轻声唤道:“太太。”
玉生隔着院门,并不开,问道:“什么事?”
鸳儿道:“芳萝的车子来接您。”
玉生道:“去哪?”
鸳儿道:“虹口,先生在那里等着你。”
李文树出门前,玉生却不曾与他有约。想到这里她笑自己,夫妻之间又要有什么约?难不成也要写一封请函么。
于是她回鸳儿道:“请芳萝稍等,我披一件外衣。”
走出院门时,玉生让鸳儿在那里等着自己。她在乘上芳萝开过来的车前,远远望了一眼前厅拉开的白帘,帘内正走过两抹高挑的身影,彼此挽着手,望不清,只见有一抹宝蓝色的身影。
芳萝发了车,问道:“太太抹了薄荷油。”
玉生道:“是的——你闻得出来。”
芳萝道:“我从前头痛时,也常抹这个。”
玉生道:“难道如今不用了么。”
芳萝笑笑,道:“久药成疾,后来痛得不厉害,我就戒了。”
玉生倒没听过薄荷油也要“戒”的。她与芳萝只见过两次面,却总觉得她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