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粮仓的老伯到底猜错了。
朝廷的确派了朝官下来,却不是件好事,而是来朗州催交州税。朗州今年晚粮收成好,朝廷以财税缓解国库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可来的朝官却狮子大开口,一下便要朗州百姓六成的钱粮。
“荀大人,六成……是否太苛刻了些?”赵玄言面露犹豫道:“这些年朗州从未拖欠过税收,甚至比别州所出还多上一成。今年仲春的水灾,还有初秋的蝗灾早将百姓的存粮耗得所剩无几。下官以为,按往常收取便已足够。”
身边的人吹了吹茶,不紧不慢道:“赵大人,此话你在本官这里说得通,在陛下那儿可说不通。”
他招来侍从,从他手中接过明黄的卷轴:“这是出都城之时陛下特地吩咐让我叫给你的。”他语重心长看着他,“陛下对你在朗州的功绩都看在眼里,屡屡夸赞你为官有方。”
赵玄言沉默。
他将圣旨交到他手中,抚着长须道:“税收乃是国之根本,你可不要让陛下失望啊……”
荀辜从太师椅上起身,拍了拍官服。
“赵大人,陛下给了二十日期限。对别州许是短了些,但你在朗州任职多年,想来这二十日是绰绰有余的,您也不必太过着急。”
他笑着,大摇大摆出了官府大门。
幕僚从身后出来,望着离开的人影道:“大人……这,这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他荀辜的意思?”
六成钱粮,这要是收了上去,便是要了朗州百姓的性命啊!
赵玄言叹了口气,握起圣旨,第一次感到一张薄薄的卷轴,竟有如此重量。
“圣旨都下了,应是陛下的意思。”
幕僚气愤道:“定是朝中有人在陛下跟前进了谗言。”
朗州是下周,比不得江南东道殷富,也比不得中原在天子脚下,自古便不受朝廷重视。往年钱粮交得多的时候,也不见有人下来,今年却平白冒出个朝官要来寻访。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玄言卷起圣旨,拢在袖中。
“罢了,拿纸笔来。”
“大人要如何做?”
“如此多的钱粮,总不能真交上去。我上奏疏言明此事,期望陛下能收回成命。”
*
奏疏八百里加急,第二日便呈到了皇帝案上。
“朗州的事,众位爱卿有何想法?”
户部侍郎手执簪笏走出朝列。此人姓周名寻,以科举入仕,为朝中为数不多非都城世家出身的布衣朝臣。
“陛下,朗州今年两遭天灾,如今百废待举。如若财税苛重,恐会让百姓生出怨言。臣以为,不妨徐徐图之,依明年百姓家中余粮多少来决定赋税增减。”
“你的意思是,不增赋税?”
周寻猜不准陛下的态度,便如本心道:“臣正是此意。”
皇帝敲着龙椅,似在沉思。
“陛下,臣以为,朗州太守此举,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意图诓骗陛下。”此人正是荀喻,乃荀家家主,总揽兵部。
他话音一转,恭敬道:“不过陛下乃是圣明之人,断不会被他蒙蔽。”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荀喻道:“微臣听说,今年朗州收成乃是往前三年的总和,并未有缺粮少食之事。至于朗州太守所谓民无余粮,更是无稽之谈。前几日户部尚书曾派人查探过,家家丰裕。民富便易生谋反之心,朗州太守不顾圣意,欺上瞒下,其心是何用意,微臣实难推断。”
“户部尚书,可有此事?”
“额……老夫在。”户部尚书颤颤巍巍从朝列里走出来,看了一眼荀喻,哆哆嗦嗦:“事,事……”
他支支吾吾,听得皇帝心烦至极。
“朕问你,荀大人说的话可是真的?”
户部尚书像是一场大梦惊醒,立刻道:“荀大人的话怎会有假,是真的,是真的……”
皇帝手一拂,赫然而怒。
“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龙案上奏疏四散,惊得众朝官立刻跪下。
“陛下息怒!”
“荀喻,速速给朕拟旨!朕许他十日,如若钱粮交不上来,便贬去儋州,永不回京!”
“是。”
*
诏书送到赵玄言手中时,已只剩七日。赵玄言却谁都没有告诉,独自去了一趟薛家。
这是唯一一次薛庆山没有将他赶出来,两人围炉而坐,谈了许久。提及圣旨,他长叹一声,道了句: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大诏衰矣!
翌日,薛家粮仓天未亮便送来了米粮。薛家不仅有春风阁,更有粮店数家,贮有万斤米粮。却一粒未留,尽数送来了官府。
赵玄言对着官府满当当的粮仓,相顾无言。
人到不惑之年,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