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陈年往事仿若深井中的水,井口的青石板是再好不过的遮掩,因为它,没有人知晓井下关押着一头几要化为实质的凶兽。
这是一个人苦苦压抑近十年,想要倾吐而无法倾吐的欲.望,是一个人独自生活近十年,几乎要被世界遗忘的寂寞。
十年前的娜宁以为已经饱受天命折磨的她可以用余生将之慢慢消化,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不是不想说,是没有人可以去说。
她或许是着了魔,明明谢娘子与水儿无半分相似之处,可她却总忍不住将二人混为一谈,明明谢娘子只是问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可她却忍不住想将前因后果如数道出。
娜宁在心中轻轻叹息。
“谢娘子,你可愿意听我这老婆子……说一件旧事?”
在黯淡的烛光下,沈淑看不清娜宁在说出这番话时究竟是作何神色。尽管探听这件所谓的“旧事”是她本来的目的,但在听到娜宁这句话时,她竟似是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的心绪产生了共鸣。
不是感同身受,只是娜宁的情绪太过强烈,纵然表面上的她看起来是这样平静,但她的心中俨然成了一片水浪汹涌的汪洋,令她难以安宁。
沈淑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悄悄地将烛火熄灭,室内骤然昏暗,唯余清透的月色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朦胧。
她这才说:“您说,我听着呢。”
娜宁好似没有注意环境的改变,她的目光落在熄灭了的烛台上,但所有心神却都已然沉浸于回忆之中。
得到了沈淑肯定的答复,她叹道:“老人们讲什么过去的事时,总要说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从前我是听的那个人,如今我却也要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收养水儿时,我已二十又七。”
“因缘巧合之下,我救了她一命。她是个孤儿,四处流浪又体弱多病。那时我其实也刚刚安顿下来,可看到她,我就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水儿乖巧又聪明,她不爱做女工——其实我也不爱,她喜欢读书,什么书都看,只可惜学堂不收女弟子。”
“邻家的小子,他叫陈琛,比她年岁略长些,从小就照顾她。他听说水儿喜读书,就常从学堂中借书来给她看,又教她识字。”
“两个孩子关系越来越好,我们两家人看在眼里,心里都觉得待他们长大了,或许能吃上他们的喜酒。”
娜宁说到这里时,停顿了许久,沈淑静静地等候着,没有打扰她。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必然是不太美好的。
果不其然,娜宁接着说:“水儿与阿琛谈婚论嫁那一年,正赶上要选新使。花使必是生于阴时的未婚女子,水儿是孤儿,我们也不知她生于阴时,故没有早做打算。待我们得知水儿竟被选为新花使时,一切都晚了。”
“花神宫的人来的那天,阿琛正好外出办事,待他回来,水儿已经被带走了。我们都没有办法,再后来,就是连阿琛也不知所踪了。”
“被选为花使的女子,不能成婚,也不能回家和亲人见面。到如今,我们母女已有十年不曾见过了。”
沈淑闻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难,谁也不能说谁是格外幸运的,或谁是格外不幸的。
这件事并非发生在娜宁自己身上,可有时候发生在亲人身上的悲欢离合往往更令人难以释怀。
她只好握住娜宁的手,无力而单薄地安慰一句:“都过去了。”
娜宁同沈淑倾诉一番,如今倒是释然了许多。
她反将沈淑的手握在手中,轻拍两下,说:“你说得对,都过去了。”
“而且,”娜宁眼中绽出些光彩来,“今年就是第十年,她终于可以回来了。”
喜悦的情绪往往更能感染人,沈淑的心也随之轻快了些许,可同时也不由隐隐担忧:娜宁不能见单若水,也不能参加花神节,自然不知今日发生的事。虽不敢断言这一定同单若水有什么关联,可怕就怕……
她应该将之告诉娜宁吗?
还未待她做出决定,却听娜宁说:“瞧我,和你说这些,平白扰了你心情。”
沈淑只好先按下不提,道:“怎会。婆婆有什么心事,想同我讲的,都可以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难过。”
娜宁笑笑:“好,好,今夜多谢你,我的确是觉得开怀许多。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你们也早些歇下吧。”在沈淑把娜宁送到门口后,她又说,“几步而已,你就别送了。”
沈淑:“那好,您小心看路。”
娜宁笑着应了,然后慢腾腾地向自己屋中走去。空食盒刚刚已经被谢必安提走了,这会儿她手中只端着一盏刚刚重新点起来的烛台。
蜡烛已燃了半截,火光不甚明亮,豆大的火苗仿佛随时会被充斥于天地的夜色吞没。
在这一小片仅剩的光芒中,沈淑看到,娜宁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