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中医院。
残阳透不过厚密的窗帘,积攒一天的疲累沉压肩胛,鸣笛声、机械声此起彼伏开始撕扯耳膜。
周柠倏地攥紧拳头,呼出一口气,无视眼前人的聒噪,在他横飞的口沫中突然起身。
“于教授把你当亲人一样,你怎么能......”徐彦明看她事不关己的模样火更大了,“你干什么去?”
周柠一字一句的回答:“透气。”
她拉开身后的隔断帘,心急火燎地关上窗,勉强将噪音隔绝在外。
所处位置是诊室的小茶水间,窗外的夕阳如火如荼,层层叠叠的霞云笼罩在天幕尽头,又在周柠眼前成片剥落。
杯里的甘菊在沸水冲泡下氤氲翻滚,清香升腾至鼻尖,胸口的烦闷正要消散,就又被呵斥打断。
“你是老师最重视的学生,你怎么能......”徐彦明艰难压下喉间的哽咽,“怎么能那么冷血!”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破了音。
于蓓华是他俩的老师,是当之无愧的“中医泰斗”,首届“国医大师”,擅长治疗心、脑、肾等疑难病症。
3天前辞世,享年83岁。
周柠垂眸来回咂摸着“冷血”两个字,直至滚水淌到了手背,她依旧浑然不觉,条件反射像是失了灵。
她不疾不徐地关掉热水,平静地感受密密麻麻的刺痛,看着手背慢慢变红,再局部变白,是2级烫伤。
“我不知道。”
徐彦明一把扯开隔断帘,逼问:“不知道?那你还记得昨天追悼会上,你当着老师亲属,当着那么多同门都说了什么吗?”
记得,当时灵堂内外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哭天抢地,悲恸欲绝,只有她像个局外人一样混在人群中,直愣愣站在那手足无措,忽然间被徐彦明甩了一个趔趄。
她的悼词很短,大概意思就是:
“每个人都会死,随时都可能死,这只是大自然的规律,哭泣没有任何意义。”周柠机械式的复述。
说完她看到师兄面色发白,这是由于肾上腺素在大量分泌,是生气的表情,她不确定道:“我说的有错吗?”
依旧音调平直,语速均衡,末尾的“吗”字轻轻带过。
像是......智能语音播报。
徐彦明愕然地瞪了她好一会,怒极反笑:“没有,没错!你多理智啊,你怎么会错。”徐彦明说着说着握着的拳带动身体发抖,“是我的错,是老师错!我以为你只是不善社交,不善表达,其实都不是,就算我为你找一万个理由,都改变不了你冷血自私的本质!他们说的对,你就是一个怪胎,没有心的怪胎。”
周柠漠然地听着他发泄,看着他甩帘而去,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她从小到大都套着怪胎、奇葩类似的标签,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记住,可是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老师让写上自己的名字,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几个字?
因为她拒绝吃带根的豆芽?
还是因为他们口中的“情商低”、“以自我为中心”?
这样就算怪胎?
可是老师说过她的逻辑的对的。
唐雨缩在门外走廊不敢吭声,直到徐彦明走远,她才轻手轻脚地走进诊室,小心翼翼打量周柠的神色,她实习一个多月,只在周柠脸上见过两种表情,皱眉和不皱眉,现在是前者。
来医院之前,她披星戴月地学习职场规则,做了大量笔记,就等着大显身手了,但她的带教老师周柠并没有给她施展的机会。
她看了看时间,轻声开口:“老师,咱们今天还有2个患者,刚刚打电话说路上堵车了,您要继续等吗?还是让他们重新挂号?”
周柠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但医院里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为此不悦太耗心神,她不得不做出调整,从开始的崩溃烦躁到现在已经见惯不怒了。
“等等吧。”她喝了口甘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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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什么等?再等人就要下班了。”段锦熙胡乱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捋,冷白的皮肤在轻薄余晖里渡上了一层暖意。
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咒骂声、嫉妒声在暮色中盘旋而上,直窜人天灵盖。
豪车?豪车又怎样?5分钟一样挪不出10米。
“段哥,知道什么叫晚高峰吗?你看这堵的,不等还能怎么办?要不我上路边给你扫辆小黄车?”
陈斌扭头看了段锦熙一眼,继续嘴欠,“不就是想提前看一眼未来老婆,什么时候看不能看,非得今天看?”
“那是相亲对象!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揍成一辆折叠小黄车?”
“嗐,这不一个意思嘛,相亲对象不就是未来老婆?”
段锦熙太阳穴嗡嗡直跳,忍了他好几秒,还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