蕫辉辉打了过来。蕫辉辉一点也没有躲闪,任凭笤帚疙瘩打在他的胳膊上,背上,屁股上。父亲越打越用力,蕫辉辉的双脚像钉在了地上一般,一寸也没有移动。
“改成什么啊!”做饭的母亲过来,拦住了发疯似得父亲,一边抓着父亲的胳膊,一边扭着头急切地问。
“蕫家辉”
“为什么改成这个?”
“我会让咱家辉煌起来,而不是现在的穷酸样!”
听到这个,蕫辉辉的父亲其实是定了一定的,但听到“穷酸样”这几个字,马上又发起疯来,推开蕫辉辉的母亲,又过来狠狠地打了他几个笤帚。
父亲打得累了,扔掉快要散架的笤帚,蹲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一会竟然,抽泣起来。他抹掉眼角淌出来的泪水,缓缓抬起头开始端详起眼前的儿子来。此时的蕫辉辉,从脸到脖子,到裸露在外的胳膊,都是通红的,他的目光是那么坚定,营养不良导致的少年白发,起伏的胸膛是掩盖不了的条条肋骨瘦瘦小小的身体。
“非要改吗?”,父亲低声问了句,听得出的落寞。
“改,我不想再叫蕫辉辉了”,蕫辉辉没有看向父亲,目光投向了房顶。房顶的檩条上挂着一条一条的烟灰,像是在嘲笑这个倔强的男孩子一般。
“爹,娘,你们知道同学们都怎么嘲笑我吗?我同学家住的啥吃的啥,我们家住的啥吃的啥!我想我大姐了,我想我大姐了,我想我大姐了”。蕫辉辉再也忍不住了,他痛苦地喊叫起来,哭声让整个房子都在震颤,微弱的灯光似乎也循着这哭声,七扭八拐起来了。
这个父亲的脑子又一次被大女儿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占据,旁边的妻子低沉的埋怨声,让蕫辉辉的父亲彻底破防了——他的失败人生在今天让他彻底认清了,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活得太失败了。
“好的,答应你,给你把名字改了,”“别哭了”。父亲叹了一口气,独自踱进里屋,躺在了炕上。
第二天,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蕫辉辉到了派出所,改了名字。从此这个家没有了蕫辉辉,蕫辉辉变成了董家辉。
董家辉其实并没有完全说出实情,他改名字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想逃离这个家庭,他不想继续活在阴影之下。他幼稚吗?一个名字能改变什么,你还不是蕫辉辉的身体吗?你的血液里不还淌着曾经的血液?这个男孩坚定地以为,改了名字,他从此才能重新做人,用他自己的力量拼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来。离开这个破败的家庭,逃离这个这个家庭的诅咒,逆天改命!
自从改了名字,董家辉变得异常稳重,对于董强强,他不再说什么,即使这个有病的哥哥往他手里塞钱,他也乐于接受了,只是还是不愿意和哥哥说话。上学回到家,董家辉就帮着干些农活,做做家务。父母去地里回来的晚了,他就及时做好饭菜,剩下的时间便躲在里屋,专心致志地写起作业来。
一晃几年过去了,董家辉去了外地上高中,住在学校,每到一个月回家的日子,他总是不慌不忙,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到董强强要结婚了,董家辉也从来没有见过未来的嫂子。他不想见,好像这个人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一样。不过结婚当天,爹娘还是把他从学校叫了回来。当董家辉见到这个嫂子的时候,撒腿就往外面跑,惹的旁人莫名其妙。一棵孤零零的树下,有一个嚎哭的妇女。他躲闪过去,一溜烟跑到了村边的大坡下。他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裸露的黄土堆,大声的抽泣起来。因为在看到嫂子眉眼的那一刹那,董家辉仿佛看到了姐姐,那个已经埋在黄土下好几年的姐姐,那个在如花的年龄就被人夺去姓名的姐姐,那个本该在第二天走进婚姻殿堂的姐姐。他真的太想念姐姐了。
董家辉终究是哭累了。他躺在地上,看着蓝蓝的天空,思绪被带走了。在上高中的日子里,他的日记中总会时不时跳出姐姐。过去这么多年了,姐姐从未从他的脑海中淡去,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清晰深刻。他的日记中充满了对姐姐的思念,怀念着姐姐的美好,描写着姐姐美丽的脸庞和迷人的微笑,记录着姐姐带给他的温暖和温柔。他的日记中,时不时充斥着他对杀死姐姐的人的憎恶、仇恨,充满着对王辉的后人的讽刺、挖苦与嘲弄。
哭累了,想累了。董家辉爬起来,弹弹身上的黄土,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拍打了一下头发。径直地朝所谓家的方向走去。那棵大树下的妇女已经停止了哭泣,满脸落寞地坐在田垄上,眼神呆滞地望着不知何处。后来,有亲戚过来找这个妇女,董家辉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嫂子的亲娘。
嫂子的亲娘,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不管众人的劝阻,自顾自的登上了去县城的小巴(往返于各个村子之间的公共汽车),然后辗转坐上火车,丢下已经成亲的女儿,孤零零地回了自己的家。董家辉在亲戚们都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走了。他没有坐车,没有搭乘任何的交通工具,凭着双脚,走完了五十里路。到了学校,他顾不得脚上的血泡,随即拿起书本,便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