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仲冬深夜,一架同样型号的波音747,掠过欧洲大陆上空。
起点布宜诺斯艾利斯,终点米兰。
2016年,时值里约奥运会。
那一年发生太多事,以至于多年后及川彻回想起来,总隐隐觉得一六年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日后再难比肩的珍贵。
漂泊他乡的第三个年头,他收到了人生中最难以忘却的一封邮件。
那封邮件以他的名字开头,略过一段白纸铅字的通知,结尾署名“阿根廷排球协会”。于是,活到22岁这一节点,总算是寻得国家队的青睐,得以立足奥运会的舞台。
昔日旧友听闻此讯,纷纷从天涯海角发来贺电,衷心祝贺他历经百年孤寂,终于得偿所愿。
梦寐以求的一瞬间终于降临,他心中反倒愈发平静。
处理过诸多琐事,不日即启程,开始国家队集训。
可这一趟奥运之旅,并非所有人想象中那般一帆风顺。那一年的阿根廷,一支年轻且灵活的队伍,被诸多看客视为夺冠热门,却仅仅止步于八分之一决赛,消息一出,实在令人唏嘘。
作为替补二传的及川彻,驻足于场边,亲眼目睹赛末一球死死压在球场底线,尖锐哨声绝情地割裂里约天际线。
百代过客,他已很难再复现当年的心境。
或许是绝望,不甘,抑或是是言语无法道尽的苦楚。好在这些年,他已学会了平静地看待成败得失。
及川彻于国家队的首次旅程,累计上场时间仅有屈指可数的十五分钟,最终在里约的深沉夜色中悄然结束。
夏末,及川彻回到阿根廷。
离开时不声不响,归来时亦是平淡如常。
休息不过一个月,新赛季接踵而至,他再一次投身于赛程中,一场盛夏中的经历如同沤珠瑾艳,得也好,失也罢,总归不太真切。
要说这一年珍贵,总不是空口无凭的。
赛季开始后不久,便有一支队伍宣布放弃世俱杯的参赛资格,于是这般好运便这样半推半就地落到了处于联赛积分榜第三——CA圣胡安的头上。
凛冬将至,夜航朝东北方向飞行。
在马德里转机,最终目的地,米兰。
一行人落地时,便是一场典型的磅礴冷雨。之后两周的赛程也总是笼罩在地中海气候挥之不去的阴沉之中。
那一年的世俱杯,CA圣胡安在临危受命的情况下,竟也误打误撞闯入半决赛,最终历经千险站上领奖台,捧得季军的奖杯。
及川彻还入选了最佳阵容,斩得最佳二传。
为这最佳阵容合照时,场内所有聚光灯倏忽聚焦在台上七人周身,他一时猝不及防,竟被这刺眼白光惹得泛出眼角一滴泪。
为俱乐部捧回如此殊荣,自然是要庆功的,就连那一场连绵不断的雨都识趣地在傍晚时分为其让道。
庆功宴订在米兰大运河边的一家百年老店,主打是传统意大利菜。
宴席开始后不久,及川彻因堵车姗姗来迟,不及他落座,队长便举起酒杯,面朝他的方向,笑得狡黠,说:“敬今天的功臣。”
于是所有人哄闹起来,默契十足一齐视他为焦点。
及川彻苦笑,只得顺势举杯,目睹酒精如流,浸入空盏。
他今晚注定难逃一劫。
酒过三巡,及川彻酒量再好也难免头脑昏沉。
队友却是兴致未减,反而愈发兴奋了些,从天南聊到海北,高谈阔论事业与爱情,千言万语皆被酒精唤出来。
及川彻偶尔应和上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着,睨着落地窗外运河之景。
夜晚的运河已辨不清碧波荡漾,徒留一片深沉,映得沿岸人间一场幻梦。
及川彻耳边喧嚣,心中空旷无比。
就是在那一晚,在他人生阳和启蛰的这个夜晚,有人打得一场漂亮的仗,荡气回肠;也有人失意,独守长夜。
若是当时,及川彻的视线驻留得再久一些,或许他会发现暗色中一粒猩红。
于是他便会瞧见,运河沿岸的长椅上,一抹微亮焰色照出真岛凛的半张面容,指尖夹根细烟,一缕灰烟向天际飘,发丝胡乱拍打在脸颊,凛风中无依无靠。
那一年,真岛凛按时从罗马一大毕业,顺利跻身Latham & Watkins LLP(瑞生国际律师事务所)[1],任谁看来都难免感叹。
初入律师行业,又是这样一个顶尖律所,得意是真的,落差与压力也丝毫不假。
那个寻常的周末,她在百忙之中觅得一个无事的夜晚,独坐于寒风中放空,颇有历经百年孤寂的沧桑感。
她同样不会知晓,仅有六七米之隔的餐馆中,及川彻已悄然经过她的人生。
谁人都不曾知晓,命运中注定会相逢的人,也曾在人群中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