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左偲便去了节度使府邸,按照那位老妈妈的嘱咐,果然在西角门遇到一个小厮,被他一路引着进了内院。
内院占地辽阔,有一大片湖。小厮引着他上了一只小舟,小舟横渡湖面,在湖心一座凉亭靠岸。凉亭四面围着帷幔,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
小厮把他送到,就又划着小舟离开了。左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拜会,自报家门过后,只听帷幔后面响起甚为傲慢的一声:“巫医族的,姓左?叫个什么呀?”
左偲连忙恭敬答道:“左偲。”
“左偲?”那道声音似乎是掂量了一下他的名字,又道,“多大了?”
“十七。”
“十七好年华呀,怎么不在家呆着,跑到瀛洲来游荡呢?我派人打听过你的家底,你们左氏在水婺还算是有些名气,怎肯放你一人出来吃苦?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
左偲有些尴尬,把自己这一路的经历简短说了。
帷幔里的人似乎有些意外,等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这样……既如此,你进来吧。”
虽是要他进去,但左偲丝毫不敢造次。直到帷幔被掀开一条缝隙,昨日那位老妈妈对他招了招手,他才低着头小步走进帷幔里。
沉郁的檀香扑面,有些身处佛堂的错觉。左偲仍是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凝聚在自己头顶。
“你脸上这伤……好得挺快啊。”那道声音道。
左偲一怔,直到那位老妈妈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反应过来,抬手下意识地抚摸左脸伤处,又壮着胆子抬头,蓦地看见贵人就坐在他面前,脸上戴着一条白色薄纱。
他顿时醍醐灌顶,谨慎道:“近日偶得一古方,按照方子研制出一味古药,生肌灭瘢有奇效。”
贵人笑了,抬手把什么东西放进一只小罐子里,左偲眼尖看到似乎是鱼食。
“我想你心里也一直犯嘀咕呢吧,”贵人又道,“我堂堂一个节度使夫人,要什么样的神医没有,却为何找来你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左偲垂眸不言。
“抬起头来。”贵人道。
左偲只敢微微抬眼,就见贵人缓缓抬手,将面纱摘了下来。
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妩媚威严,是十足十的美人眼,哪怕上了年纪也风韵犹存。可面纱下的下半张脸却沟壑斑斓,从左侧颧骨到下颌没有一寸好皮,整张脸犹如戴了半张花哨的脸谱一般。
前后对比实在太惨烈,饶是左偲也忍不住微微挑眉。但他毕竟是医者,轻微的惊讶后便收敛了情绪。
但这一瞬间的讶异还是被贵人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微微一笑,直言不讳道:“这疤是十年前留下的,一场大火,好歹捡回来一条命。”
左偲拱手道:“可否允许我近前观看?”
贵人的目光变得锐利,语气却还是方才那般轻松和善:“你过来吧。”
左偲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在那些疤痕上仔细瞧了几眼,退回到原地,躬身道:“此伤可治。”
贵人的目光阴沉了下去。
老妈妈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郎中,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就敢信口开河?我家夫人这十年间遍访名医,无一人能将这些疤痕抹去,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半吊子就敢大言不惭?”
左偲早料到会有一顿威吓,反而没怎么被吓着,只是恭敬道:“并非我信口开河,而是古方确有奇效,夫人不妨一试。”
好像一顿乱拳打在了棉花上,主仆二人都有些讪讪。最后贵人笑里藏刀道:“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疤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容不得别人取笑。这件事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你把我治好了,从此我不必再戴着面纱见人。要么……你的命留在这里。我不允许有人看见我的脸后,还能活着走出瀛洲。”
会被威慑左偲也料到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狠,一上来就要他的命。他稳了稳心神,尽量沉着道:“夫人放心,我必定竭尽全力帮您恢复容颜,不会令您失望。”
贵人不再说话,倨傲地点了点头。
左偲在心里思量了一会儿,还是道:“而我今日,也只是见到了一位风姿卓绝,气度雍容的夫人。无论是戴着面纱,还是摘下面纱,这一点都是遮掩不住的。”
一番话说完,节度使夫人愣了,一旁的下人也都愣了。
左偲拱手告辞,说要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上门诊治。老妈妈将他送了出去,临别前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敢在夫人面前说那些话?”
左偲此时也是一脑门子汗,回头想想那几句话还是太过僭越,不知道节度使夫人回过神来后会不会杀他个回马枪。
“你可知道,我们夫人年少时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十年前那场大火,她是为了救我们老爷才受伤的。后来夫妻俩因为这事生了嫌隙,如今已经多年不曾同房了。”老妈妈说着,连连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