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还想学吗?”
“想的,小时候只觉得练字枯燥无味,可人总是会变的,现在不觉得了,有时候静下心来练练字也是很好的消遣。”陆瑃边说,边拿了一张新的纸,摆在桌子上,“你来写,然后我再临摹。”
“好。”
陆瑃将笔递给他,“那你今日就是我的老师。”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坐下来,“老师请坐。”毕恭毕敬,又有点顽皮,何绍见她这个样子,只是含笑摇头。
“我来磨墨。”陆瑃见砚台中的墨已不多,便主动接下这门差事。
墨条与砚台不断摩擦,倒上的清水逐渐呈现墨色。
何绍伸出笔,让笔尖沾染上墨汁。
“切记,运笔当以腕,不可以指运笔,要分清笔法……”看来,他已很好地进入了老师这个角色,细心教授,教者投入,只是学者的目光从字,到手,再到整个人,就连陆瑃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走神。
他认真地写着,写时又微微蹙眉,没有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
院中梅花散着幽香,枝条上的积雪砸向地面。
陆瑃觉得面前的景象像一幅画,已无心仔细看他到底是怎么写的,只是在他说话时回过神来应和几声。
他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可她是个不称职的“学生”。
何绍停笔,将笔置于笔搁上。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陆瑃看到他写下了这句诗,出自前朝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人世更迭,而月不变。
有的东西,失不复得,而有的东西,亘古不变。
如今,她与他虽共处一世,可陆瑃知道,她跨越的,是千年。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可估量。
千年,多么长的距离啊,是无数人的生与亡,是无数事的盛与衰。
陆瑃忽然觉得,她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她害怕,却又敬畏。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若要解释,她只能说是命运。
这世上,有谁能违抗命运?有谁能违背历史潮流?
总有一天我们都将归为尘土,被深深埋藏在泥土中。
“为什么选择这句?”陆瑃问他,此诗有众多佳句,但她想知道为什么单单选择这句。
何绍将笔端放在一旁,道:“张先生传世之作并不多,最有名的当属这首了,我尤其喜欢这句。世殊事异,有变亦有不变,虽无法如月般永恒,但也要不枉此生。”
“你想和他一样吗?被后人记住。”
他摇了摇头,良久才开口:“我这一生并不求扬名万世,过好此生足矣。”
不枉此生。想起这句话,陆瑃竟有点羞愧,回想过去的二十五年,她好像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
陆瑃突然有点后悔那晚没有继续去看他的故事,但她想何绍应当是做到了。
千百年来,人不过是匆匆过客,有的人被渐渐遗忘,有的人青史留名,知其始、知其终,只是为人如何,绝非透过文字便可知晓的。
“你觉得一千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陆瑃突然很想问他这个问题。
“一千年以后?”对现在的他来说,一千年以后实在是太遥远了,他眉眼低垂,良久才开口:“我不知那时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我希望那时的人们能活在孔圣人口中的大同天下,不受世间炎凉侵骨。”
“会的,一定会的。”她的眼神无比坚定。
何绍起身,将位子空出来,站在了旁边,陆瑃意会,坐了下来。
“若有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提。”她害怕自己写得不好。
“好。”他微微点头。
见他这副温柔的样子,陆瑃突然不担心了。做学生时最怕碰到严厉的老师,为了不被责骂,她只好拼命学习,不让老师挑出一点毛病来。
“人……生……”陆瑃写时不自觉地将这句诗读了出来。
她写错时,何绍也只是在一旁指出,并细心指导她,未尝逾越半分。
写字时她的心思又飞得很远,她察觉到一旁的何绍想要指点自己,“其实你可以握住我的手教我写。”
当然,这只是陆瑃心中所想,她怎么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陆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何绍看出来了她的窘迫,“你写的已经很好了。”
听他这么说,陆瑃顿时觉得她写的字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差了。
“我回去再练练。”陆瑃将笔放下,转过身,抬头看着何绍,“你今晚可有安排?”
何绍明显愣了一下,道:“没有。”
她站起身来,“那我们出去玩吧,今晚的汴京城一定很热闹。”
陆瑃带着笑,在心中仔细规划着今晚的活动。
“这还是我第一次过这儿的春节。”陆瑃说的这儿,是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