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蘅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瞪大双眼醒了过来。七月酷热的天里,她只觉得连后颈骨都丝丝冒着凉气,胸口那一刀捅穿了她的身体,也捅断了她的生机。
她还记得自己眼前渐渐发黑,无力地倒在地上,耳边都是乱军高声呼喝,桐油燃起来的气味里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即便是这样污浊的空气她也想呼吸,可她胸前就像破了个洞——
明蘅攥着罗衫的领口,一口接一口地用力喘息,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蘅姐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给魇住了?”
明蘅猛地抬起头,弯弯的柳叶眉,顾盼生姿一双笑眼……是大姐明芩!可她梳着双环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明蘅魂不守舍地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马车里。车内陈设简朴古拙,这不是日后公主府那些豪奢的马车,而是她们明家自己的车。
明蘅顾不得许多,用力探出身子推开了马车的窗门,只见日头正烈,道旁也有三三两两行人躲在树荫下纳凉的,除了蝉噪,哪有一丝半点儿乱军入城后生灵涂炭的惨状。
难道真是梦?
明芩手上用力把她拉了回来,抽出手绢擦着她额上的汗:“这可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的,是做了什么梦?早知你一晚上不好好睡,今天就不带你出来了。”
说着也看了看外面:“该选个别的日子的,都是你二姐生得不巧,咱们回去说她去。”
明蘅身上一抖,拉下了姐姐给她擦汗的手。
不,那不是梦!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七年前,二姐眼见要过生日了,大姐带着她去铺子里给二姐挑纸笔,然后……
明蘅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是白得透明。
然后三表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拉着她们去碧柳溪看鱼。大姐不当心落了水,三表哥把她救了起来。
大景民风并不严苛。就是青年男女偶尔撞见,各自见礼寒暄几句不算过分。可这衣衫尽湿的肌肤之亲放到哪里也说不过去,何况三表哥是她的嫡亲表哥,却不是大姐的。
大姐就这么定给了许家。
说起来,这门亲事他们家多少还有些高攀了。明家诗书传家,父亲明鹤更是年纪轻轻取了探花,如今官居三品礼部侍郎,并不算蓬门小户。可跟许家就不能比了。单是一门两尚书已经可谓是权势滔天,后宫里还有一位曾经深得圣宠的太妃娘娘、一位只在皇后一人之下的贵妃娘娘,更兼许太妃所生的三皇子……
就是三表哥许文瑾本人,和明芩年貌相当,为人温柔和气。这门亲事当初还有不少人嚼舌根是大姐算计来的呢!
可坏就坏在七年后那引了叛军入城,□□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家!
明蘅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跌跌撞撞找来的继母柳氏和二姐的声音:“蘅姐儿,你快跟我们来,城破了!都说皇上已经教叛军杀了,如今他们挨家挨户地搜刮,一个不顺心,就是刀劈斧砍……”柳氏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你爹,你爹在城门想拦着你舅舅,许家一刻没停就放了箭……”
明蘅早就知道舅舅家无情。可她没想到他们竟是连生路都不给他们留一条。柳氏哭得说不出来话,她只好抓了二姐明芷问:“大姐呢?她跟许家人在一块么?”
明芷噙着泪直摇头:“没瞧见大姐在哪。就是三表——就是许文瑾,也没看见。”
柳氏母女两个只带了几个下人,形容狼狈地跑了过来,想来是知道明蘅离群索居,只怕她听不着城里的动静,拼死来报信的。明蘅看了看院里的护卫,一咬牙,把她们都送上了马车,安排了护卫送她们走小路出城去躲一躲。
明芷死命抓着她的手:“那你呢?你跟我们一起来!”
“我得去找大姐!许家连爹都杀了,怎么可能容得下大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蘅对着拉车的骏马一抽,顾不得明芷连声的呼喊朝城里冲去。
再然后——她就被叛军一刀捅穿了胸口,眼睁睁看着舅舅带着人马自她面前扬长而去,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这个衣饰简朴的死人。
明蘅狠狠握住姐姐温暖的手,力道大得明芩都“嗯”了一声。许家,他们不止是目中无人、没把明家当正经姻亲,他们是没把明家当人。明家连个棋子都算不上!
他们家绝不能再和许家搅合在一起,尤其是姐姐,绝不能再稀里糊涂嫁了三表哥!
明蘅咳了两声开口道:“大姐,我不舒服得很,要不然我们先回家去吧?”
明芩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曾发热。又撩了窗帘打量了一番:“眼见就快到了。说好了给你二姐带铺里新上的纸笔,若不带回去,她又该生闷气了。你若是撑不住,在车里再睡一会儿,我去取了就回来。”
明蘅还要再说,只听马车外一个活泼的声音道:“芩表妹,蘅表妹!可让我找着啦!”
明蘅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没来得及。
许文瑾是许家最小的孩子。说是最小,其实也有十八岁了。但他深得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