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努力让自己平静。
史书所载都是陈年往事,道听途说也不可尽信,我多此一举,无非是想知道,疯癫的迷楼是否有他的苦衷。
直到我站在这里,亲见他腐烂的灵魂。
是非已分明,迷楼必须死。
身无长物,只有一截树枝,被捡来当了一路的拐杖,都快被磨出包浆来,胜在趁手。
我将树枝指向迷楼。
迷楼几乎笑弯了腰,看着我的武器,就像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孩童。
“你……就用这个杀我?”
“杀你,足以。”
他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又笑地浑身抽搐起来。
转念间地动山摇,潜伏在瓦石砾间的虫蚁一股脑涌出,黑压压将堂皇圣殿化作鬼窟,嘈嘈切切的声音四下翻腾,乌烟瘴气。
说时迟那时快,几条黑蛇猛地蹿出朝我扑来,我岿然不动,手中的树枝左右一点,那黑蛇便似触到火盆,蜷曲着翻滚几下,不动了。
迷楼眼眶微微张大,似不信他养的蛇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更没有想到,自己闻风杀人之秘术,对我竟丝毫不起作用。
他晦暗的脸色沉了几分,心念一动,又有硕鼠从铺天盖地而来。
手中树枝横着一扫,刹那间罡风至,掀起一地灰尘,连着那成堆成小山的畜生一并卷出殿外,落到山涧中去。
迷楼收敛起张狂的模样,弓着背眯着眼,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秃鹫,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我,已经不再是薛家镇那个任人宰割的三脚猫了。
他看到我完好无损的右手握住树枝,枝条浸润着灵气长出新芽,不禁疑惑道:“你已成仙?”
“那倒不是,但你若叫我一声仙姑,我也是受得起的。”
指尖又有风旋起,刹那间似刀兵劈向前方,迷楼慌忙躲闪,身后宝座“砰”得一声碎了一地。
“不可能,”他对着一地乱石摇着头,兀自念叨:“我杀过的修士已至大乘之境,都未能引风化刃,更何况令朽木重生,你年纪轻轻,怎会有如此神力。”
我笑了笑。
“你是凡人,神仙总不好亲自下场收拾你,可又修成半魔之体,人间修士不是你的对手,平白让你活到百岁,害死那么多人,但万物相生相克,自然有制衡你的力量。你既是桑染的劫数,那我,便是你的劫数。”
风刃接连劈下,平整的地面裂出狰狞的伤口,飞沙走石,轰隆作响。
迷楼肩膀一抖,魔气纠结身前,似一堵浓稠的黑水砌成的墙,风刃劈到上头,泛起层层涟漪,却无法穿透。
见我被堵在外头,那黑瘴中忽然攒出个拳头,犹似上次那般直取要害。
手中没了匕首,却有一只逢春之木,木头上的嫩芽抽出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长出层叠的新叶,刹那间木叶蓁蓁,似一把葳蕤大伞将我藏在后头。
殿堂刹那间绿意盎然,似火舌被浇上一盆冷水,黑雾消散一空。
迷楼眼睁睁看着魔气被消解,整个殿堂几乎被这一支春填满,枝繁叶茂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不可能!”迷楼慌了。
到底是个半魔,还没有修炼到家,魔气在他手中,也只能当个棒槌使。
别说是令死木回春,如今我戴上本命的灯芯戒,就算凭空变出来棵百尺大柳树,也不废吹灰之力。
这枚戒指是我做神仙时,拿自己一簇真身和古战场遗址捡来的战神断戟一道炼成,也是我三千年间炼成的唯一灵宝。
虽在天界算不得什么中用的东西,但合着我木秀之灵气,又灌注了战神之浩然正气,对付魔气那是治标治本。
“怎么不可能,是你眼皮子浅罢了。”
手腕翻转,那青枝绿叶扭转起来,挤挤挨挨合成一束,便似一条长鞭握在手心,忽一挥,罡风呼啸,刷剌剌扑向那老怪。
迷楼脚下慢了一拍,被鞭子抽到身上,厚厚的“盔甲”四分五裂,破旧的长袄掉下拖家带口的布块,数不清的毒虫毒兽失去家园四散分逃。
迷楼被这一鞭子甩出老远,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停下,下一鞭紧接着赶来,正要打在他那张厚颜无耻的老脸上,忽一支白头鹰从梁上俯冲下来,将将好挡在前头,做了替死鬼。
各种禽鸟纷纷被招来挡死,又有鼠虫一拥而上将迷楼淹没。
沆瀣一气看上去实在碍眼,我点了一道净火一燎到底,喧闹的杂响终于在耳边停歇,圣殿一地火灰,却不见迷楼踪影。
迷楼消失的方向,传来他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他像个破陋的风箱喘着气,方才那一鞭好似已将他肋骨打断,可我却并未在他面上看到一丝痛色。
传说被蛊灵附身的人,会长生不老,可为何迷楼看起来却如此衰败,看来传说不可尽信,只是不死而已,该老还是得老,而且老得苟延残喘。